米廠三七糠，安徽六安壽縣大米加工廠及這些米廠的詳細(xì)資料
發(fā)布時間：2022-05-05 09: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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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徽六安壽縣大米加工廠及這些米廠的詳細(xì)資料農(nóng)家旺米在米廠有炎劉的遠(yuǎn)翔公司主要是生產(chǎn)菜油、米糠油、及大米加工一條龍有員工40~50很大紅葡萄香米?谷糠1至１點5的多少錢一噸啊壽縣宏盛糧油食品有限公司
1，安徽六安壽縣大米加工廠及這些米廠的詳細(xì)資料
有炎劉的遠(yuǎn)翔公司主要是生產(chǎn)菜油、米糠油、及大米加工一條龍 有員工40~50 很大
2，三七糠是什么
1.礱糠就是谷子殼殼粉碎而成,又叫粗糠。營養(yǎng)最差。干物質(zhì)占91.0%,其余為水份。干物質(zhì)中粗蛋白2.7%,且粗蛋白無法被消化；粗纖維41.9%。
2.米糠為糙米加工成精米后去掉的種皮、糊粉層、胚及少量胚乳等組成，故營養(yǎng)為最好。干物質(zhì)86.1%,其中粗蛋白占12.59%(10.5~17.5%)
3.三七糠或二八糠稱為統(tǒng)糠。為米糠與粗糠的混合物。三七糠指米糠約占30%，粗糠約占70%,所以叫三七糠；同理，二八糠指米糠約占20%,粗糠約占80%。故三七糠比二八糠要好一點。三七糠指米糠約占30%，粗糠約占70%,所以叫三七糠
3，租船滿載候開倉粒粒如珠白似霜不惜兩鐘輸一斛尚贏糠核飽兒郎
一樹樹梅子變得金黃，杏子也越長越大了；蕎麥花一片雪白，油菜花倒顯得稀稀落落。天長了，農(nóng)民忙著在地里干活，中午也不回家，門前沒有人走動；只有蜻蜓和蝴蝶繞著籬笆飛來飛去。
這首詩寫初夏江南的田園景色。譯文： 租船上裝滿大米等候官府開倉收租，一粒粒圓滾滾的像珍珠一樣，白的像霜雪一樣。農(nóng)民每年兩鐘糧，就得忍痛另外輸獻(xiàn)一斛，只能把剩下的糠皮碎注給孩子吃。 四時田園雜興（其二） 范成大 租船滿載候開倉，粒粒如珠白似霜。 不惜兩鐘輸一斛，尚贏糠核飽兒郎！ 【說明】農(nóng)民全年的辛苦收成，被官府巧榨豪奪得幾乎一干二凈，只能給孩子吃點粗糠了。詩人滿腔悲憫地畫出這幅農(nóng)民的血淚圖。 【解釋】①租船--交租米的船。候開倉--等候官府開倉收租。②不惜--不得已，忍痛。鐘--量器和容量單位。古代以六斛四斗為一鐘。輸--繳納，獻(xiàn)納。斛--量器和容量單位。古代以十斗為一斛，南宋末年改為五斗。這句說：農(nóng)民每年兩鐘糧，就得忍痛另外輸獻(xiàn)一斛。③贏--剩余?？泛?-碎米粗屑。這句說：只能把剩下的糠皮碎注給孩子吃。 希望以上解答能夠給你幫助。
4，什么是油糠什么是 統(tǒng)糠一級二級糠食用菌生產(chǎn)哪種標(biāo)準(zhǔn)的米糠
油糠是稻谷加工后的產(chǎn)物，不是外層的糠，也不是里層的米，就是稻谷的中間部分，據(jù)說含蛋白質(zhì)很高，在沒被壓榨出糠油時才叫油糠，有一股很單純的糧食香味。
稻谷在加工成精米的過程中要去掉外殼和占總重10％左右的種皮和胚，米糠就是由種皮和胚加工制成的，是稻谷加工的主要副產(chǎn)品。
統(tǒng)糠是稻麥等谷類糧食加工后的副產(chǎn)品，分三七統(tǒng)糠和二八統(tǒng)糠，統(tǒng)屬糠麩類。但它與米糠、麥糠又有區(qū)別：一是其粗蛋白質(zhì)含量低，僅在5％左右（5?4％－4?4％），相當(dāng)于秸稈的蛋白質(zhì)含量，高于水花生、水葫蘆等。二是從總能量測定，它與米糠、麩皮等相似，但其含粗纖維高達(dá)31％－35％，它的消化吸收率僅為米糠的20％左右，營養(yǎng)價值不高。也就是說統(tǒng)糠就是米糠與稻殼的混合物。
質(zhì)量指標(biāo)及分級
? 一級 二級 三級
粗蛋白% ≥13.0 ≥12.0 ≥11.0
粗纖維% <6.0 <7.0 <8.0
粗灰分% <8.0 <9.0 <10.0
質(zhì)量指標(biāo)以87%的干物質(zhì)為基礎(chǔ)計算
蛋白15，油脂12的為油糠，價格應(yīng)格很高吧。
5，大米廠的油糠可以做牛飼料嗎比例是多少
如果說飼料，我介紹一家。在靠近火車站附近有一家“彩虹飼料洽談所”，彩虹飼料貌似很好。好多親戚家都用我的回答是:不可以的.
因稻谷加工方法的不同，稻糠可分為礱糠、米糠和統(tǒng)糠。
1.礱糠是稻谷加工糙米時脫下的谷殼(穎殼)粉，其量約為稻谷質(zhì)量的20％左右，粗纖維44．5％，其中木質(zhì)素21．4％，可消化能很低，而且可消化蛋白質(zhì)為負(fù)值，純屬粗飼料。
2.米糠是糙米精制成精米時的副產(chǎn)品，由種皮、糊粉層、胚及少量胚乳組成，占稻谷的6％～8％。米糠不僅能作為飼料，且脂肪含量高，人類也可以從米糠中榨取食油。沒有經(jīng)過榨油的米糠，因其不飽和脂肪含量較多，容易酸敗且不易保存。
3.統(tǒng)糠有兩種類型，一種是采用一次加工工藝由稻谷生產(chǎn)精米時分離出的稻殼(礱糠)、碎米和米糠的混合物，這種糠約占稻谷的25%~30%，其營養(yǎng)價值介于礱糠與米糠之間，干物質(zhì)的消化能對綿羊為6．730MJ／千克，對豬為每千克3．846MJ～5．894MJ，因此，它應(yīng)屬于粗飼料。另一種是將加工分離出的米糠與礱糠人為地加以混合而成，根據(jù)其混合比例的不同，又可分為一九統(tǒng)糠、二八統(tǒng)糠、三七統(tǒng)糠等。統(tǒng)糠的成分及營養(yǎng)價值取決于礱糠與米糠的比例，礱糠的比例愈高，營養(yǎng)價值愈差。
而用麥麩釀造成的醬油,色澤紅褐色,有獨特的醬香,滋味鮮美,有助于促進(jìn)食欲.
6，米糠是什么
稻谷是我國第1大糧食品種．目前年產(chǎn)1．85億t左右。占全國糧食總產(chǎn)量的42％。世界上稻谷產(chǎn)量占糧食總產(chǎn)量的37％。稻谷在加工成精米的過程中要去掉外殼和占總重10％左右的種皮和胚，米糠就是由種皮和胚加工制成的，是稻谷加工的主要副產(chǎn)品。國內(nèi)外的研究結(jié)果和資料表明，米糠中富含各種營養(yǎng)素和生理活性物質(zhì)。米糠是把糙米精制白米時所產(chǎn)生的種皮、外胚乳和糊粉層的混合生產(chǎn)物
因此
依精米率的高低 它的成分自然會隨米的精純度而有變化
米糠一般包括生米糠和脫脂米糠兩種
而脫脂米糠便是從生米糠中抽出油脂而成的
這兩種都可算是良好的飼料來源
它的維他命含有量，較麥皮、大麥等其他糠類為豐富米糠是把糙米精制白米時所產(chǎn)生的種皮、外胚乳和糊粉層的混合生產(chǎn)物。因此，依精米率的高低，它的成分自然會隨米的精純度而有變化。米糠一般包括生米糠和脫脂米糠兩種，而脫脂米糠便是從生米糠中抽出油脂而成的。
它的維他命含有量，較麥皮、大麥等其他糠類為豐富。
米糠的營養(yǎng)成分，根據(jù)日本永田氏的計算標(biāo)準(zhǔn)，米糠含有水分 15.37%、蛋白質(zhì) 11.29%、脂肪 16.15%、纖維質(zhì) 7.42%、無氮浸出物 19.92%、礦物質(zhì) 29.95%，由此可知，米糠的蛋白質(zhì)含有量頗高，脂肪也多，消化性也好。此外，米糠風(fēng)味良好，維他命 B 含有量多。
據(jù)分析，經(jīng)脫脂的米糠，粗蛋白質(zhì)占 17.5%，粗脂肪僅占 5.4%。
參考資料：網(wǎng)上資料。
7，請問統(tǒng)糠嵇康米糠是不是一樣的東西呢
因稻谷加工方法的不同，稻糠可分為礱糠(rice hulls)、米糠(rice bran)和統(tǒng)糠(rice mill by-product)。 礱糠是稻谷加工糙米時脫下的谷殼(穎殼)粉，其量約為稻谷質(zhì)量的20%左右，粗纖維44.5%，其中木質(zhì)素21.4%，可消化能(牛2.006 MJ/婦，豬0.907 MJ/k)很低，而且可消化蛋白質(zhì)為負(fù)值，純屬粗飼料。 米糠是糙米(brown rice)精制成精米(polished rice)時的副產(chǎn)品，由種皮、糊粉層、胚及少量胚乳組成，占稻谷的6%～8%。米糠不僅能作為飼料，因其脂肪含量高，人類也可以從米糠中榨取食油。沒有經(jīng)過榨油的米糠，因其不飽和脂肪含量較多，容易酸敗而不容易保存。 統(tǒng)糠有兩種類型，一種是采用一次加工工藝由稻谷生產(chǎn)精米時分離出的稻殼(礱糠)、碎米(broken rice)和米糠的混合物，這種糠約占稻谷的25%-30%，其營養(yǎng)價值介于礱糠與米糠之間，干物質(zhì)的消化能對綿羊為6.730 MJ/kg，對豬為3.846～5.894 MJ/kg，因此，它應(yīng)屬于粗飼料。另一種是將加工分離出的米糠與礱糠人為地加以混合而成，根據(jù)其混合比例的不同，又可分為一九統(tǒng)糠、二八統(tǒng)糠、三七統(tǒng)糠等。統(tǒng)糠的成分及營養(yǎng)價值取決于礱糠與米糠的比例，礱糠的比例愈高，營養(yǎng)價值愈差。礱糠比例高的統(tǒng)糠應(yīng)屬于粗飼料。 米糠含油量高不易保存，榨油后的米糠為脫脂米糠(defatted rice bran)。礱糠是水稻的最外層就是稻殼，粗纖維高；米糠是種皮加胚芽，脂肪高。
8，2017年內(nèi)部生肖輸盡光
第001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買虎買雞不理想，特別號碼要保密，十指連心轉(zhuǎn)四綠.第002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匿玉璽孫堅背約，龍前龍后饒三圈，請彩民放心下注.第003期：今期買狗輸盡光，歡天喜地紅紅火，十二生肖找老大，樹倒孫散難相聚.第004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官大權(quán)大肚子大，生肖頭尾出真碼，不是雞來不是鼠.第005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豆蔻梢頭二月初，十二生肖排弟六，白姐透特都不要.第006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是王是將不重要，龍馬虎蛇中本期，名存實亡唔四死.第007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十二三多福佳術(shù)，狗頭軍師巧計謀，風(fēng)云突變青龍現(xiàn).第008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害得六尾也出來，特碼落在紅頭家，水色連天二四五.第009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趕盡殺絕不放寬，雞兔本期也不輸，龍頭蛇尾中生肖.第010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道人指肖是牛狗，馬前兔后送狗來，亡羊補牢金水木.第011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荷花自古出污泥，六合六碼中特獎，出碼有序取二一.第012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樹上猴群風(fēng)騷動，龍虎相爭雞鼠亡，頭頂藍(lán)天腳踏地.第013期：今期買牛輸盡光，嫦娥玉兔來探望，看來特碼七點鐘，好了瘡疤忘了痛.第014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斬蔡陽兄弟釋疑，六合本期出靈碼，守株待兔最理智.第015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一陣風(fēng)月三八秋，十二生肖它第一，鉆角小專打二數(shù).第016期：今期買狗輸盡光，雄霸獸壇自稱王，豬八戒無理取鬧，十賭必輸是養(yǎng)透.第017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戰(zhàn)長江孫氏報仇，馬蹄聲聲躍四方，中門攪得姐妹雙.第018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良工不示人以樸，六畜中特應(yīng)不難，賣藝之人去投宿.第019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咬龍出海四一現(xiàn)，龍行風(fēng)雨西方來，好馬不吃回頭草.第020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水滿金山錢滿倉，虎威千里鎮(zhèn)八方，合十定有好運攀.第021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一到開碼心自知，看準(zhǔn)小號全下注，中得頭彩無問題.第022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意馬心猿醉夢中，狗急跳墻穩(wěn)觀特，皇家子弟多寶貴.第023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攪海翻江小七煎，六月飛霜紛紛下，可是四期開出特.第024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玄機歷在雙數(shù)找，蛇去駿馬飛奔來，天上神仙有幾何.第025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旭日照山亦照水，龍狗虎中猜特碼，喜登九天七夕會.第026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好事成雙也是五，虎頭蛇尾中生肖，羌笛秋聲濕塞煙.第027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中秋佳節(jié)單玄機，龍馬同事發(fā)大財，要紅要綠自己挑.第028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兩期之內(nèi)必開雙，龍馬精神發(fā)大家，遂唱陽關(guān)四疊曲.第029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煙花三月下江南，六合今見大吉祥，一珠三七八月八.第030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時來運轉(zhuǎn)必中金，特碼就是兔四八，情人眼里出西施.第031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鐵扇公主找魔王，特碼可能是馬豬，指東指南來開碼.第032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必有三六從中走，鼠應(yīng)天機上下開，將軍威權(quán)千里雄.第033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千年修煉千年妖，六部玄機碼中碼，生財有術(shù)石變金.第034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一精三通能發(fā)達(dá)，牛肥羊壯吃青草，天下無不散筵席.第035期：今期買狗輸盡光，如意吉祥慶豐年，特碼出在尾綠肖，加快四快點恢復(fù).第036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石歪樹彎九三形，特碼圓夢一七齊，云長送嫂是君子.第037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一生寒霜苦命人，特碼紅綠首選紅，十六最綠勢必贏.第038期：今期買牛輸盡光，是羊是鼠自己查，十二生肖數(shù)老大，成雙成對又分開.第039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華清高樹出離宮，六畜再旺在家中，贏錢料當(dāng)家作主.第040期：今期買牛輸盡光，湖中涌泉水成柱，特碼爆冷玄機中，千山萬水都走遍.第041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子午瑤草綠未衰，特定紅綠滿園春，今年生肖重肖多.第042期：今期買狗輸盡光，黃風(fēng)嶺唐僧有難，特碼可能是牛頭，金幅美女配秀才.第043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能大能大顯神通，特看頭數(shù)零三四，冷門號碼是四六.第044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物豐年強好氣氛，牛頭馬嘴三九開，獵犬自是山上喪.第045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日色高升月低微，虎在一旁無人理，一行如畫隔遙津.第046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欲錢請看沙無盡，牛豬虎狗肖中獎，喜見樹前鬧杏花.第047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一條大道能四九，牛羊雞狗參特碼，秀才元帥找杏花.第048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攀龍附鳳也無功，鼠頭猴尾不要買，有去無來是三七.第049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冷門號碼是三六，羊馬豬虎猴有特，相扶持逢兇化吉.第050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山崩地裂出圣人，看中特碼落大注，雙山嶺伯欽留僧.第051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顛鸞倒鳳樂呵呵，生肖詩中有言明，開局就受四六到.第052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處世清閑不帶憂，生肖得出自己查，世人得知功最高.第053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未曾得向行人道，特碼中間示紅藍(lán)，叛國投敵禍社程.第054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主人不視它是寶，龍前蛇后二中特，吉取五九跟三四.第055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東船西航兩頭現(xiàn)，特碼雙數(shù)發(fā)紅綠，橫七豎八五門碼.第056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執(zhí)迷不悟看六合，特肖可能在野獸，春花秋月何時了.第057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不爲(wèi)離情莫折伊，特碼走跳二六九，王朝馬漢站兩旁.第058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雖然很四人話題，蛇歸田里各東西，寶馬一匹值千金.第059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靜觀大局有生機，牛馬也來合玄機，要紅要藍(lán)自己挑.第060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一母同生是兄弟，特尾定在四字來，隨一連二贏三番.第061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長蛇陣內(nèi)列將臺，十二生肖正正中，生龍活虎今期現(xiàn).第062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酷勁二誒看似簡，蛇雞狗豬找特碼，穴通鼠洞起殺機.第063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桃花太監(jiān)找婦人，特碼開了開小碼，護(hù)法設(shè)莊留大聖.第064期：今期買牛輸盡光，實地入胍旺千年，特頭本期零三四，西天取經(jīng)它有份.第065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日出東方照大地，兔子飛奔報喜來，十字之下碼出全.第066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子午相沖不可信，看好特碼你有緣，仰首一六問青天.第067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寒林空見日斜時，豬牛鼠虎龍肖好，斜月三更門關(guān)開.第068期：今期買狗輸盡光，眾望所歸出一四，六畜生肖發(fā)大家，黃金不計皆消費.第069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一個特碼三出勤，龍門三五有幾高，合單定能中大獎.第070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送走猴年到雞年，六畜猜特真天子，號雙波爲(wèi)紅與綠.第071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忠心報主過一生，生**碼在一起，將相夫人三八婦.第072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黃云蕭條白曰暗，特碼生肖大澤土，十八羅漢鎮(zhèn)邪魔.第073期：今期買牛輸盡光，事到萬難須放膽，生肖本命帶紅花，聰明才智我之上.第074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不吃五谷吃青草，馬上坐著食蛇客，蛟龍出海中四二.第075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風(fēng)吹草動見牛羊，牛羊?qū)_中為特，成雙成對是好碼.第076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一線求生也掙扎，牛郎七夕鵲橋會，沾請帶故朋友聚.第077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日和風(fēng)利大地春，雞馬豬猴應(yīng)爲(wèi)殺，嫦娥月宮思情郎.第078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風(fēng)云龍虎三門開，蛇行狗走無定處，合雙本期是放心.第079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老大老二定在家，雞飛狗跳猛虎來，飛禽走獸虎傷人.第080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有錢無米能過冬，財神送來四五六，十謁朱門九不開.第081期：今期買狗輸盡光，上馬二三好玄機，看八來四有二三，非此即彼吵不停.第082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只是紅顔多命苦，特碼開出桃花邊，肥水不落外人田.第083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彩民轉(zhuǎn)運好八字，牛頭馬面雙雙合，歲月如梭匆匆去.第084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合數(shù)買單買藍(lán)波，狗肉上不了筵席，粒粒藍(lán)珠三門開.第085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放之四海而皆準(zhǔn)，六合來到人心喜，世事磋跎戚自首.第086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先鋒保國衛(wèi)家園，蛇鼠狂午升平歲，只是要你以身許.第087期：今期買牛輸盡光，一頭特碼零頭取，牛郎織女有玄機，人歡聚散一杯酒.第088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山南海北闖一闖，牛鬼蛇神合數(shù)來，死路一條還要走.第089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有三有四有特碼，財神本期關(guān)二六，一片天機定虎狗.第090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合雙本期開特碼，鼠虎生肖有碼尋，好人賊索反開懷.第091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揚威抖擻千山動，特有新改注意柒，前后都有它的影.第092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秀外慧中把特藏，特出雙數(shù)六合中，開大開小自然知.第093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曹公煮酒論英雄，生肖今期定單藍(lán)，有加無減數(shù)八卦.第094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開頭結(jié)尾定有局，看定靈碼要下注，偷碼奇人一九成.第095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叫聲大圣不用惱，鼠頭蛇尾不足道，可為彩君發(fā)又發(fā).第096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失敗乃成功之母，猴頭猴尾不要買，歌聲清脆態(tài)婆娑.第097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蜿蜓曲折毒氣涌，狗后兔前繞二圈，是雙又逢旺木春.第098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樹下靜坐觀四方，牛鬼蛇神四方躲，元宵十五好佳節(jié).第099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南北東西萬里程，蛇會冬眠龍會飛，身在福中不知福.第100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君子之交淡如水，特碼發(fā)財必是單，不知所云是何數(shù).第101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不如一擊傳他方，出三人四迎二一，山海風(fēng)波滿天飛.第102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西天路上尋特肖，牛龍狗豬出一肖，瑣窗風(fēng)雨三二情.第103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風(fēng)雨同舟見三六，特碼是小單數(shù)開，萬里碧空朵朵云.第104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平生志氣與天高，牛郎織女配和諧，獨守空房三年久.第105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挾天子而令諸侯，十二生肖是福哥，東方取肖辰寅卯.第106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斤斤計較差二兩，看好合數(shù)一三五，一語雙關(guān)話特碼.第107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相逢馬上紛桃雨，蛇豬虎肖有參考，烏云敞開見太陽.第108期：今期買狗輸盡光，十九二十助你發(fā)，蛇豬牛肖看到準(zhǔn)，必中不服要比過.第109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是在早晚一二天，牛羊成群出三二，走到前頭無回路.第110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從皆歡知發(fā)大財，特碼藍(lán)波送大家，洞在清溪何處邊.第111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定下其中選一個，雞飛狗跳勐虎來，黑松林三藏逢魔.第112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初生牛兒不怕虎，六畜特碼四條腿，早春二月柳葉垂.第113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快接二是到速度，兔來本期看四九，東海對面是西海.第114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有錢不要去買狗，特攻細(xì)數(shù)發(fā)彩民，良策妙計計計絕.第115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護(hù)送唐僧成正果，生肖今期土字頭，千載難逢好機會.第116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機遇一來是四五，蛇馬龍狗看看好，萬里云空龍飛翔.第117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也來看三四二三，看好合數(shù)二三五，要想發(fā)財找三六.第118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體態(tài)豐滿腦袋空，看好合數(shù)一三八，景陽臺下綰青絲.第119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不見老鼠三五個，虎落無勢是窮期，太平盛世豬狗歡.第120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一本萬利四五來，雞馬豬猴應(yīng)為殺，林中高手王中王.第121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有去無來不成理，六畜馬狗有希望，兩岸青山猴子多.第122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倚香偎玉堪流連，雞走前后牛跟來，皇帝身邊大紅人.第123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做虧事心夜怕鬼，六合人生一五追，人貴有自知之明.第124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八面仙歌心情悅，馬中赤兔人最愛，斗轉(zhuǎn)星移幾春秋.第125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一左一右數(shù)相反，羊蛇今期來爭特，買藍(lán)買綠自己查.第126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十大美女下江南，看見八錢散發(fā)打，是非只為多開口.第127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誰說東海無龍王，龍鼠虎猴賭今期，一句鬼話說前頭.第128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雙雙來遲莫介意，羊頭一二相連根，內(nèi)坑一蛋三四個.第129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一命慘死鬼易見，特碼紅波雙數(shù)來，桂花飄香太監(jiān)家.第130期：今期買牛輸盡光，梁上君子真功夫，特碼紅數(shù)道分明，靈猴出世三七中.第131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一點兒用處沒有，猴頭虎尾其中取，吉日升騰果遂期.第132期：今期買牛輸盡光，精打細(xì)算是牛馬，十二生肖本領(lǐng)強，皆是英雄血染成.第133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買個大碼一生好，馬上三下中間二，梁山好漢是英雄.第134期：今期買狗輸盡光，風(fēng)流人物數(shù)今期，看好二九明中取，君心三八為石得.第135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再博五位有財收，看準(zhǔn)好碼下大注，向上八期博六合.第136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兩綠生肖今期查，特碼猜出是美人，摘盡枇杷一樹金.第137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朝王玉兔音邊過，鼠后靈牛頭發(fā)角，道人送碼三六五.第138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吳木結(jié)悲緒未發(fā)，蛇馬狗肖創(chuàng)奇跡，魔王巧算困心猿.第139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飄洋過海把名揚，看上看下猴馬出，十五一十話你知.第140期：今期買蛇輸盡光，奸臣獻(xiàn)計斬忠良，特碼平碼一一到，金枝玉葉最嬌貴.第141期：今期買虎輸盡光，東風(fēng)西北四處平，特碼就在火土號，移花入戶笑床空.第142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山盟海誓不變心，六畜之中他最勤，卡死二姐第好位.第143期：今期買羊輸盡光，劉玄德三顧草廬，生肖本命帶綠花，春風(fēng)十里揚州路.第144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買碼還需看牛羊，羊角對牛山有虎，神機妙算得特碼.第145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無底洞裏一大人，龍狗相沖不得利，家有六畜家中旺.第146期：今期買鼠輸盡光，天大地大我最大，十二生肖叫老大，有福之人中特碼.第147期：今期買馬輸盡光，性頑貪耍毛猴子，六合中寶一四聞，白手起家從零起.第148期：今期買兔輸盡光，解鈴還需系鈴人，蛇鼠一窩定發(fā)家，一一初醒十未醒.第149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桃園結(jié)義三兄弟，豬頭豬腦最好命，耕田種地?zé)o財發(fā).第150期：今期買豬輸盡光，金幅夫人找管家，狗隨梗上打三回，榮華富貴猜今期.第151期：今期買龍輸盡光，對著和尚罵賊禿，十二生肖開三數(shù)，金銀財寶隨手拿.第152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申金長生在何方，虎游鼠穴是非多，家中有寶一定發(fā).第153期：今期買猴輸盡光，萬里春歸山水歡，虎頭蛇尾難成事，花果山群妖聚義.第154期：今期買雞輸盡光，成敗得失在決心，六畜有特肖要猜，鐵樹發(fā)芽開金花.
9，全文一
【內(nèi)容簡介1】
這是一個關(guān)于友誼、愛情、信仰、行動、環(huán)保、食人和異類的故事。 現(xiàn)實的部分非?，F(xiàn)實，不現(xiàn)實的部分非常詭異。
這是定柔第一次嘗試寫作“城市玄幻”：也就是說，這個故事主要發(fā)生在充滿人跡的城市，妖類的活動非常有限。其實這主要是個現(xiàn)代愛情故事，只是加了一點玄幻的因素而已。與經(jīng)典意義上的那種結(jié)構(gòu)及地理完全虛構(gòu)、非人類的比例大于人類的玄幻如《指環(huán)王》之類非常之不同。下面是俺吭哧出來的文案：
有誰會比狐貍更懂得浪漫？
玉觿，上古解結(jié)的工具。 媚珠，天狐至愛的憑證。 傳說女人獲得了媚珠便會愛上狐仙，修行了九百年的賀蘭靜霆卻沒有這個運氣。 他愛了關(guān)皮皮八百年，愛過她的各種前世今生，從未成功。 這一次，他們再次相遇， 賀蘭靜霆會有好運嗎？
【內(nèi)容簡介2】
如果把愛情還原成伊甸園的蘋果， 你是愿意默默看著它凋落， 還是直面誘惑，去品嘗它那醉人的滋味?！ ￡P(guān)皮皮平靜地生活在偌大的C城，默默地工作，平靜地愛人。一切的一切顯得那么穩(wěn)定、那么平凡，直到一個名叫賀蘭靜霆的人出現(xiàn)，她的命運軌跡開始發(fā)生微妙的偏離…… 異于常人的賀蘭白天看不見任何東西，晚上卻視力極佳。他對古玉研究甚透，是嗜花型素食主義者，而且他還有半夜邊聽降E調(diào)小夜曲邊曬月亮的習(xí)慣……與神秘甚至詭異的賀蘭邂逅看似巧合，實際是個意想不到的陰謀——賀蘭八卦純陰，而皮皮八卦純陽，如果賀蘭在皮皮愛上他時吃掉她的肝臟，便能修得正道，變身“天狐”。賀蘭在皮皮身上“種香”，并贈與“媚珠”，以便隨時掌握她的行蹤，但是當(dāng)皮皮遭遇友情與愛情的背叛，心灰意冷之時，她與賀蘭的故事才真正開始…… 皮皮與賀蘭之間只有一再錯過的無奈，這能追溯到皮皮的N個前世，她的悲慘命運一直禁錮在賀蘭父親的詛咒中，每一世的她都只能在死于非命前夕才可以接受賀蘭的愛。然而生命的旅程從未結(jié)束，坎坷無數(shù)卻不曾放棄的賀蘭能否在這一世改變他與皮皮的宿命……
【 作者簡介】
施定柔：另名玄隱。著名網(wǎng)絡(luò)作家。加拿大多倫多大學(xué)東亞系博士研究生。 先后畢業(yè)于華中師范大學(xué)中文系， McMaster University英文系。 2005年施定柔開始在網(wǎng)上發(fā)文，陸續(xù)出版《迷俠記》、《迷行記》、《迷神記》。她的文字細(xì)膩灑脫，言情味道濃郁,作品風(fēng)靡一時，其“三迷”系列更被讀者親切的稱為“定柔三迷”！與著名作家滄月齊名?！ 叭浴毕盗兄笫┒ㄈ衢_始轉(zhuǎn)型，開始致力于都市言情題材的寫作。陸續(xù)著有《瀝川往事》《結(jié)愛·異客逢歡》。
【編輯推薦】
以前總有人對我說，看《瀝川》吧，那是定柔的代表作?，F(xiàn)在我可以對她們說，去看《結(jié)愛》吧，那才是定柔的代表作。因為在那里面傾注了更多的心血，記錄了那段只屬于關(guān)皮皮的獨家記憶。書上市會不會下雪？ 下雪時，喝著咖啡，看著《結(jié)愛》，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，I think ?！ 涠洹 充N作家施定柔繼《瀝川往事》之后，傾心打造—— 一段關(guān)于愛與信仰、淚與絕望，離奇與輪回的經(jīng)典故事； 一部浪漫都市與超現(xiàn)實完美結(jié)合的言情力作！ 彩虹堂大賽?全世愛?系列冠軍，叫好叫座的都市典范。 延續(xù)《暮光之城》理智與情感的搏斗，靈魂與肉體的掙扎?！ ≈袊谝徊坷寺际信c超現(xiàn)實結(jié)合的言情力作。它與《暮光之城》有很多共通的味道以及情感交匯的地方。也許因愛而愛很容易，但若是要他們放棄本性去愛人，每一天都在愛情與危險間搖蕩，這樣的感情怎不濃烈？ 文章代入性極強，筆法純熟生動，讀者可借助施定柔的妙筆在魔幻世界里經(jīng)歷一次現(xiàn)實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愛情體驗，但是這種體驗又很真實，似乎這種不同尋常的事情正在某個城市不斷上演?！ ∏楣?jié)曲折，虐戀情深。搞笑的地方極致搞笑烘托氣氛，凄涼絕美的地方極致言情催人淚下。
“皮皮，今天你得請客?！薄 盀槭裁矗俊薄 敖裉煳倚W(xué)畢業(yè)。這是畢業(yè)文憑，要不要看？” ?。 皩Σ黄?，我想，我們現(xiàn)在得談?wù)勝r償?shù)膯栴}?！薄 笆裁促r償?！薄 澳惝?dāng)時是不是吐了？” “是啊?！薄 澳氵€記得你往哪兒吐的嗎？” “一只痰盂。” 賀蘭靜霆冷笑：“第一，那不是痰盂。第二，就算是痰盂，也是商代的痰盂?！?
故事之所以是故事，因為它可以重復(fù)很多次。
也因為在很多人的心中，它能重復(fù)很多次。
1
好冷。
冬季沒開始多久，關(guān)皮皮卻覺得今天肯定是這一年最冷的一天了。昨夜一場大雪，據(jù)老一輩的人說是五十年難遇。因為C城的冬季多半沒有雪的。如果有，也不長久，薄薄地下一層，第二天就化掉了。盡管如此，不少家長還是特地請了假，打算陪孩子們堆雪人、打雪仗，到頭來多半是白白興奮一場。而今天的雪，卻有半尺來厚，熒熒地泛著藍(lán)光，踩上去一腳一個坑，還發(fā)出嘎嘎的響聲，好象踩在泡沫板上。比起北方，這也不算得冷，C城人措手不及地從箱子里找圍巾、找手套、找暖帽。關(guān)皮皮都找出來了，出門時還是忘了帶手套。從她的家到地鐵站只需要步行十分鐘，她只走了不到五分鐘就凍得不行了。不得不折進(jìn)一家早餐店要了杯熱乎乎的豆?jié){捧在手里，喝下一大口，暖了暖肚子，才能繼續(xù)向前。
這是一個忙碌的周一。碧空如洗，陽光燦爛得有些刺眼。路旁樹枝的積雪被行人的足音震得簌簌下落。關(guān)皮皮看了看手表，七點半剛過。八點整的編前會，社長親臨，要作筆錄，絕對不能遲到。
關(guān)皮皮走的是通向C城的主街。上班高峰期，道上車輛穿梭，行人擁擠。到了關(guān)鍵路口，幾乎只能側(cè)肩而行，像一群黑壓壓的企鵝。越過富宣百貨，拐入一片住宅區(qū)，行人少些了，地鐵站的標(biāo)志也露出來了，關(guān)皮皮有些欣喜。地鐵只用坐四站，出來就是報社大樓，都不用過街。
就在這時，迎面有人走過來，忽然站住，做出問路的樣子。緊接著，關(guān)皮皮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，有點像深山木蕨的味道。
“對不起，小姐。”
關(guān)皮皮正在埋頭喝最后一口豆?jié){，冷不妨被人逼著止了步，差點嗆著。
“呃——”
是個男人，聲音很年輕，穿著件很薄的大衣，領(lǐng)子豎起來，灰色的圍巾圍住了大半張臉，戴著一個黑黑的墨鏡。
“能幫個忙嗎？”他的聲音低低的，卻有一種綿綿不絕的柔和，清越動聽，好像調(diào)頻立體聲的晚間節(jié)目。
“什么事兒？”她問。
“我需要馬上坐出租車，可是我看不見路。能幫我攔輛出租嗎？”
盲人？
關(guān)皮皮不禁又看了他一眼。不像啊。說話的人比她高一個頭，身量偏瘦，手中沒有盲杖。
也許就是像她姨婆那樣有嚴(yán)重的青光眼吧，關(guān)皮皮可不好意思細(xì)問。
“沒問題?！彼π?，“跟我來，路上滑，小心點?！?
她反手過來，牽住了他的手。他戴著一雙很薄的手套，幾乎是絲質(zhì)的。她覺得有些奇怪。這樣寒冷的冬天，這種手套絕不可以御寒。而那人也覺察到她是赤著手來牽自己，忙把手套脫下來，也赤手去牽她。清冷冰涼的手指握上來，倒凍得她打了個寒戰(zhàn)。關(guān)皮皮也不介意，帶著他來到路邊，伸手招車。
等了兩分鐘都沒有看見空車，那人倒還鎮(zhèn)定，不過拉著她的那只手卻越拽越緊，有些緊張。關(guān)皮皮只得說：“現(xiàn)在是上班高峰，不是很容易招到出租?！?
那人“嗯”了一聲，忽然問了一個很怪的問題：“你怕狗嗎？”
她搖頭：“不怕。”
那人說：“我怕?！边^了幾秒鐘，他不安地轉(zhuǎn)過身，似乎在傾聽著什么，又說：“如果有狗追我，你會保護(hù)我嗎？”
關(guān)皮皮扭臉過去看他，想笑，又怕他聽見。他的臉包在圍巾里，看不見神情，話聲里有期待之意。
“當(dāng)然?！彼f。
對面有輛空車看見了她們，正等綠燈打彎。關(guān)皮皮抬起胳膊打算看表，突然聽到一聲狗吠。
回頭一看，不遠(yuǎn)處，一條巨大的狼狗向他們沖了過來。后面跟著一個中年男人，跑得幾乎和狗一樣快，一邊跑一邊叫：“Joy! Joy!”
這條街因為靠近一個公園，溜狗的人很多。關(guān)皮皮曾在寵物店里打過工，知道這種德國狼犬品質(zhì)超群：頑強、自信，并不容易激動，相反，大多數(shù)時候比較冷漠。
而這只狼狗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沖過來，面目猙獰，不像狗，倒像是一匹發(fā)現(xiàn)獵物的餓狼。
關(guān)皮皮只覺胳膊一緊，身邊的人全身僵硬，擺出抵抗的姿勢。手掌不自覺地一擰，幾乎要將她的胳膊捏斷了。
關(guān)皮皮一向不怕狗，而且，她知道訓(xùn)練有素的德國狼犬是非常有紀(jì)律的。主人不發(fā)話，不會隨意攻擊。路上的行人不少，街對面的行人更多。她認(rèn)為自己和那個男人都不是狼犬的目標(biāo)。
可是，眼看著那只狗準(zhǔn)確無誤地向她們奔來，她還是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，眼疾手快地拉著那人向出租車跑去。汽車剛到，還沒停穩(wěn)，關(guān)皮皮就沖過去飛速地打開后門，將那人推進(jìn)車?yán)铮约阂簿o接著鉆進(jìn)車內(nèi)。正要關(guān)上車門，那狗也追到了，猛竄入后座，前腿搭在關(guān)皮皮的肩上，隔著她向里面那人狂吠。
“開車！快開車！”她對著司機叫道。
“車上有狗怎么開呀！”司機也是一肚子的氣。
那狗有半人多高，關(guān)皮皮只好高高舉起自己的雙肩包頂住狼狗的頭，不讓它從自己的身邊爬過去，傷到那位盲人男士?？墒牵人仡^一看，又不禁氣惱。一百來斤的大狗壓在自己身上，那人也不來幫忙。自個兒正襟危坐，眼觀鼻，鼻觀心，老僧入定一般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頭，好像上面有花。
“喂，幫幫忙好不？”
那人連頭都不抬一下，好像沒聽見，繼續(xù)看著手指頭，神情肅穆，毫不理睬。
所幸這時狗的主人已經(jīng)追到了。將狗璉猛力一拉，那狗不由得倒退了兩尺，關(guān)皮皮趕緊關(guān)上車門。
司機一踩油門，在狗主人一疊聲的道歉聲中飛快離去。
大家都松了一口氣。同時，關(guān)皮皮也在自己身上嗅到了一股狗的氣味，雪白的羽絨服上有幾只狗的爪印。
“沒傷著你吧？”恢復(fù)了鎮(zhèn)定，那人問道。
“沒有。”她仍在吁吁地喘氣。
“你去哪里？我讓司機先生送你。”
“青年路107號，C城晚報社。”她看表，八點差五分。糟糕，肯定遲到了。
男人轉(zhuǎn)身過來，墨鏡倒映著窗外的雪光：“剛才的事，多謝?！?
“不客氣?！?
“小姐怎么稱呼？”
“路人甲?！?
男人的臉仍然包在圍巾中，不過，他好像笑了笑，從懷里摸出錢包。又從錢包里摸出一張名片：“這是我的名片。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幫忙，請來找我。”
她接過來，看了看，忍不住微笑。
上面只印著一個電話號碼，剩下的是幾行凸出的小點，盲文?？赡苁切彰偷刂贰?
“哦，好的?！彼S口應(yīng)了一聲。
一路無話。關(guān)皮皮在想自己的好友田欣能不能給她買到NK演唱會的六折票。車很快就到了。
關(guān)皮皮下了車。那人一直茫然地看著前方，雖然什么也看不見，卻很禮貌地側(cè)身過來，很鄭重地對她說：“再見，謝謝你救了我?！?
關(guān)皮皮一笑，“救”這個詞太嚴(yán)重了。她原本有些憤懣這人不肯幫忙。轉(zhuǎn)念一想，他本來怕狗才來求的自己，當(dāng)時唯恐不能離狗遠(yuǎn)一點，還要幫她抵御，未免太為難了。何況他也給了自己一個當(dāng)大俠的機會，就不再抱怨了。
“小事。下次出門記得帶點防身的東西。”
“一定?！蹦侨舜饝?yīng)了，又問：“那你，沒什么不舒服的吧？”
關(guān)皮皮搖頭：“沒有?！?
進(jìn)入報社大門時，關(guān)皮皮的手里還捏著裝豆?jié){的紙杯。她早想扔掉，只是沒有找到垃圾桶。路過一個垃圾桶，她便將紙杯連同那張名片一起扔進(jìn)了垃圾箱。
接著，她連羽絨服都沒有脫，就以第一速度沖向三樓會議室。迎面碰到站在門口的張主任。臉上一片陰寒：
“關(guān)皮皮，你遲到了。”
2
關(guān)皮皮覺得張主任的態(tài)度是可以理解的。昨天下班時他就反復(fù)叮囑皮皮要準(zhǔn)時到會，結(jié)果還是明知故犯。皮皮覺得很理虧，迅速從包里掏出了錄音筆和記事本，對主任報歉地點了個頭，飛身閃入會議室。
每一個人都在抽煙。
巨大的空調(diào)放著暖氣，暖氣和煙氣攪在一起，皮皮就好像坐在煙囪里。
會議剛剛開始。社長說了這個月的重點報道，各部門匯報了重點選題和新辟欄目，廣告部匯報了收支情況。
“上周C大有位學(xué)生因家庭沖突一怒之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，我們打算派記者做個大學(xué)生心理壓力的調(diào)查。此外，為了參加年底文化部的‘十大文化好新聞’評選，我們草擬了五個弘揚傳統(tǒng)文化的專題和專訪，正在討論中?！闭牟恐魅沃x煌看著自己的筆記本，漠無表情地說。
沉吟片刻，社長說道：“心理壓力調(diào)查先緩一緩，看看司法機關(guān)的結(jié)論再說。如果是精神病，就是偶然事件，一切免談?；蛘吣憔妥鲂睦韷毫Φ恼{(diào)查，不要提這件事。文化好新聞的選項題要快點定，這周末爭取報上來?！?
“好的?！?
社長將目光移到工交部。
主任方南輝馬上說：“V3鐵路快要竣工了，做跟蹤報道的記者吃睡都在大山里，比較辛苦。社里能否考慮給個特別補助？還有，小衛(wèi)懷孕三個月，吐得很厲害，山區(qū)條件太差，依我看，還是把她調(diào)回政文部吧?！?
社長點頭：“補助沒問題，不過份額得和副社長們先商量一下。小衛(wèi)的事兒馬上辦，你今天就可以通知她回城?！?
“她今天有孕檢，已經(jīng)回來了?！?
“那就通知她不必回工地了?！?
……
例會特別長。每張口都在不停地說話，同時無休無止地吐著煙霧。
皮皮一面錄音，一面速記，頭昏腦脹地等待會議結(jié)束。
兩個半小時之后，社長終于說：“今天就到這里。小關(guān)，你去弄個會議記錄，打成簡報發(fā)到各部吧?！?
關(guān)皮皮滿口答應(yīng)，胸中猛然一陣煩惡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，捂著嘴直奔了廁所。
C城上個月流行過一陣甲肝，據(jù)說是從早點攤子開始的。C城人都有在外面吃早飯的習(xí)慣。雖然都是一次性的碗筷，甲肝還是流行開了。關(guān)皮皮懷疑自己早上吃了從外面買來的肉包子，不干凈。又懷疑那杯豆?jié){有問題?？傊@一吐就沒停住，一直吐到眼冒金星、臉皮發(fā)綠，才捂著肚子，扶著墻，一步一挨地蹭回總編辦。
卻不料在辦公室的門口迎面碰上了她的頂頭上司，總編室主任杜文光。
“怎么？不舒服嗎？”總編主任是管記者的。記者皆桀驁不馴，只有比他們更桀驁才鎮(zhèn)得住。所以杜文光素日的作派便是沉著冷峻，不茍言笑。被不茍言笑的人這么問了一句，皮皮頓覺受寵若驚：“沒事，可能是吃壞了東西?！?
主任的口氣更加關(guān)切了：“那快回家休息，我叫辦公室派個車送你?！?
“不不不，真的沒事兒。社長要弄份會議紀(jì)要，弄好了我再請假吧?！?
見她態(tài)度堅決，杜文光沒有多說，點點頭：“好吧，不行的話明天再交。要不你先寫個草稿，我讓小計修改一下發(fā)出去。”
小計也是總編辦的秘書，做事是出了名的不靠譜，因為有后臺，也弄不走。不然，總編室不大，何至于要兩個秘書呢。
皮皮堅定地?fù)u頭：“小計今天也挺忙的，要整理檔案。還是我來吧，不行再請她幫忙?！?
強忍著胃里的陣陣痙攣，皮皮硬著頭皮寫紀(jì)要。一直到寫完草稿，癥狀也沒減輕，只是胃里的東西早已吐光了，所以也吐不出來。皮皮覺得，再挺下去就要壯烈犧牲了，便將草稿托給小計修改。自己拿著一把塑料袋，不好意思麻煩公家派車，也舍不得坐出租，出了大門直奔地鐵車站。
與此同時，手機忽然響了。
“嗨，皮皮。”電話那頭傳來悶悶的聲音，線路沙沙作響，還有似是而非的回聲。可是，陶家麟的聲音，怎么變她都聽得出來。
“家麟?！逼てぬ撊醯卮饝?yīng)著。
“書買了嗎？”
“買了呀?！?
“下班時候能順便送過來嗎？我急著要用?！?
“好的?！逼てけ鞠敫嬖V他自己今天不舒服。轉(zhuǎn)念一想，也許只是暫時的，到了下午就好了，那就還是去一趟吧。難得家麟求她辦回事，在皮皮的記憶里還沒有幾次呢。
“幾點來？我在寢室里等著你。”
“大概五點半。”
“行，等會兒見?！?
“好——”皮皮還想說點話，那邊已經(jīng)掛了。
不知為什么，每次通話都這么短，連句寒暄都沒有。
也許就是太熟悉了吧。熟悉到一個眉頭、一道眼色都已心領(lǐng)神會。
這就是皮皮與家麟，從小是鄰居，幼兒園里就認(rèn)識，小學(xué)、中學(xué)共一個班。高中分了文理科，也是在一個學(xué)校。
從小到大都用同一個郵政編碼。
唯一不同的是，進(jìn)了高中之后，皮皮的成績直線下降，而家麟則是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。加上又高又帥，還是籃球隊長，成了無數(shù)女生心儀的偶像。
可是皮皮并不覺得家麟有多好看。至少到不了同學(xué)們說的“酷斃”或者“帥呆”的地步。因為皮皮見過流鼻涕的家麟，見過換乳牙說話漏風(fēng)的家麟，見過發(fā)黃疸住院的家麟。且不說抽條時期的家麟四肢細(xì)長、頭大如斗，遠(yuǎn)看上去既像大蘑菇又像火星人。后來家麟的唇上又多了一層細(xì)黑的茸毛，說話喉節(jié)在脖間上下滾動，皮皮好一陣子不習(xí)慣，都不敢往他臉上看。
當(dāng)然啦，從小一起上過幼兒園的人自然會比旁人親近些。
高一的一天，吃了午飯的家麟突然出現(xiàn)皮皮的座位旁，小聲提出要去逛商店。
“買什么？”皮皮嚇了一跳。因為一般來說，班上的男生從來不主動找女生說話的。特別是像家麟這樣的。年級第一，高高在上，就得拽著。
“買衣服?！?
他們約好在校門口碰頭。躲過幾道狐疑的目光，皮皮跟著家麟出了東門。右邊就是服裝市場，長長一條街，滿是從鄉(xiāng)下趕來進(jìn)貨的商人。
家麟問：“你穿幾號的褲子？”
“給我……買褲子？”
“嗯?！?
“為，為什么？”皮皮臉紅了，結(jié)巴了。
“嗯——”家麟一連嗯了幾聲，沒說話。只對著衣店的老板說：“我要這條，黑的，對，給她穿。老板您是裁縫吧，多少號您肯定知道?！?
那時皮皮和家麟都穿淺灰色的校服。校服通常是一人兩套?？墒瞧てぜ腋F，只買了一套，幾乎是天天穿的。好在那是春裝的式樣，里面還要穿個圓領(lǐng)衫，勤洗勤換也不是特別臟。
兩人都不擅長砍價，交錢的時候見老板的嘴角微微上揚，皮皮覺得家麟定是吃虧了。
路過道旁的公廁，家麟把褲子塞給她：“去試一試，看合不合適?！?
那個女廁不太干凈，皮皮不愿意，別扭地說：“非要現(xiàn)在試嗎？”
家麟低著頭看自己的腳趾：“嗯?，F(xiàn)在試比較好?！?
皮皮進(jìn)去了，脫下褲子才知道，雖然買了超長帶護(hù)翼的衛(wèi)生巾，褲子還是被浸濕了一大片，紅紅的一團，特別顯眼。剛才在食堂打飯，排那么長的隊，想必是人人都看見了。
真是糗到家了。
紅著臉換了衣服出來，見家麟還在門外等著她，皮皮連忙掏出兩塊錢，拉著他往冷飲店里走：“我請你吃冰棒?！?
家麟很大方的接受了。等到皮皮要給自己買一根時，家麟攔住了她，對冷飲店的人說：“你有熱的果珍嗎？”
——這是皮皮最喜歡回憶的往事之一。一閉眼，家麟低頭看腳趾頭的樣子便從腦海里鉆出來。
吃了止吐藥，又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，皮皮覺得好多了。惦記著那份未完成的紀(jì)要，她拎著包，不顧奶奶的勸阻，坐地鐵回到報社。
她在電梯里遇到了小衛(wèi)，也就是政文部的女記者衛(wèi)青檀。
“啊，青檀姐，你回來了？”
“感謝組織的關(guān)懷，我調(diào)回政文部了。皮皮，我找你幫忙，你能來我的辦公室坐一下嗎？”
除了羨慕記者這門職業(yè)，皮皮還羨慕記者們的生活方式：不用坐班。皮皮覺得當(dāng)記者真是再理想不過的工作了。她天生好奇，又喜歡故事，可是并不是有了好奇心你就可以聽到有趣的故事，人家不會輕易講給你，除非你是記者。
“好啊！”
衛(wèi)青檀身高一米七九，塊頭很大，不認(rèn)識的人還以為她是打藍(lán)球的。不過，一向健康的衛(wèi)青檀懷孕了，臉也成了綠的，但她精神很好：“皮皮，這個送給你！”
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，皮皮打開一看，是一個漂亮的綠松石手鐲。
“唉……這個，怎么好意思呢？很貴重吧？”雖說記者群里就數(shù)青檀和皮皮的關(guān)系最好，但青檀總在外面跑，打交道的機會并不是很多，也沒有親近到互送禮物的份上。
“當(dāng)然是免費得的。我有好幾個呢。記不記得上次我寫了一個報道，說有個綠松石加工廠，附近有個上好的寶石礦，卻沒有能力加工？”
“記得呀。”
“省里挺重視那篇報道的，給那個廠撥了幾百萬的貸款呢?！?
“哦，賄賂??？”皮皮笑著說。
“臨走時送的紀(jì)念品。原產(chǎn)地的東西都不貴，到了珠寶商那里就翻倍了?！?
“有事找我？”
“不是說你想當(dāng)記者嗎？”
“是啊！”皮皮嗅到苗頭，頓時興奮了。
“是這樣。最近中央不是要弘揚傳統(tǒng)文化嗎？我有個采訪對象，準(zhǔn)備做個專版。可是這人很神秘，聽說從來不見記者，也拒絕任何采訪。我有朋友在其它報社也打過他的主意，全都吃了閉門羹?！?
“能不能先做個外圍采訪？比如采訪他的同事、同學(xué)、朋友、家屬什么的?！逼ては肫鹆松现艿男侣?wù)n作業(yè)，很高興自己能說出幾個專業(yè)詞匯。
“外圍采訪我已經(jīng)做了一些?！毙l(wèi)青檀從桌上拿出一個文件夾，里面有薄薄的幾張紙，還有一卷錄音帶，“他的資料很少?！?
“為什么？”皮皮問道，“他是錢鐘書?。俊?據(jù)她所知，名人的資料一向很多，八卦的，緋聞的，到網(wǎng)上一Google，粉絲團里都能驚爆出一些內(nèi)幕。
“他倒不是錢鐘書，不過他的老師宋屺在文物界的地位和錢鐘書一樣，被稱為‘玉學(xué)泰斗’。宋屺去世之后，這個人被認(rèn)為是玉器界崛起的新秀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，他說的話和宋屺一樣有權(quán)威?！?
文物？玉器？——這和皮皮的知識很不搭界啊。
“他叫賀蘭靜霆。古玉專家、鑒賞家、收藏家。這人深居簡出，只有一個頭銜：C城博物館資深顧問。”
皮皮笑道：“C城博物館？C城博物館不是就在這附近嗎？我假裝去參觀，可以冷不防拍他一張照片?！?
“皮皮，未經(jīng)本人同意而刊登照片，那是違法行為。還記不記得半年前有個很紅火的C市商報？只因為登了賀蘭靜霆的一張側(cè)影，就被他告到法庭。他請來全國最好的律師，上綱上線，究追猛打，將那報紙罰得一塌糊涂，差點倒閉了。”
這年頭窮人哪敢惹關(guān)司？皮皮吐了吐舌頭：“這樣的人，你還敢采訪??？不怕惹麻煩??？”
“所以我讓你去啊。一來你的目標(biāo)小，可以混跡人群，對他偷偷地觀察；二來，你可以先設(shè)法軟化他，軟化得差不多了，我再出動。怎么樣？我最近孕期反應(yīng)特嚴(yán)重，天天吐，實在不能跑了。這篇報道我們聯(lián)合署名，認(rèn)真寫，然后去參加今年文化部的‘十大文化好新聞’競賽，如果得了獎，你就可以向社長磨嘰，讓他把你調(diào)到周末版，或者娛樂版，這樣你不就當(dāng)上記者了？”
皮皮很激動地說：“真的嗎？真的可以這樣嗎？我真的可以轉(zhuǎn)成記者？”
俗話說，隔行如隔山。皮皮是新聞單位的秘書，雖也沾著“新聞”兩個字，工作性質(zhì)與待遇都與記者相差甚遠(yuǎn)。
“怎么不行？又不是沒先例。何況，你現(xiàn)在不是也在修新聞專業(yè)的本科嗎？學(xué)歷資歷都有了，當(dāng)然可以轉(zhuǎn)啦。那，你拿著我的相機，看好了，這是尼康的專業(yè)相機，鏡頭都是上萬塊錢的，你可得保管好了。我去找杜文光，讓他給你開個實習(xí)記者證。就說我身體不好，需要你在業(yè)余時間給我?guī)蛶兔Γ隙〞饝?yīng)的。你干是不干？如果不干我只好找小計了?！?
“干！干！”
“行，你先看看資料吧。我知道的全在那兒了。對不起，你是不是用了香水？我得去吐了……媽呀，都三個月了，還是天天吐，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啊?！毙l(wèi)青檀捂著口，往門外沖去。
3
人生在世，想不留下什么資料，太難了。
在皮皮生活的國度里，一個人的檔案記錄是從小學(xué)開始的。檔案里會有升學(xué)考試的成績，會有老師和學(xué)校的鑒定，會有文憑的證明、獎勵證書、體檢表格、入團入黨的申請，以及轉(zhuǎn)移組織關(guān)系的紀(jì)錄。如果你不幸犯了嚴(yán)重的錯誤，頁碼則會翻倍：會有事由和訴狀，會有證人口供，會有單位或法院的結(jié)論、處理意見、本人的申訴、檢查，等等，等等。
所以關(guān)皮皮就不明白了。
為什么擅長寫調(diào)查報告的衛(wèi)青檀竟然弄不到一份關(guān)于賀蘭靜霆的像樣資料。
文件夾里只有幾份從過期報紙和考古雜志上復(fù)印下來采訪，關(guān)于宋屺的。只有一次專訪談到了賀蘭靜霆，看前后文的暗示，還是因為那年賀蘭靜霆成功地識別出一批即將當(dāng)作仿制品出境的國家一級文物，成為當(dāng)年文物界的頭條新聞?？少R蘭靜霆固執(zhí)地拒絕采訪，為了給新聞界一個交待，宋屺才破例多提了他幾句。
正是這多提的幾句，給了皮皮一些蛛絲馬跡。
原來賀蘭靜霆從小跟著宋屺生活在琉璃廠，后來又跟他進(jìn)了故宮博物院，幫他整理玉器，最后又跟著他住進(jìn)北大，名為弟子實為養(yǎng)子。被國家表彰為“人民鑒賞家”的宋屺竟是個虔誠的居士，終身未婚，只收過兩個學(xué)生。大弟子早年車禍故去，二弟子倒是學(xué)業(yè)有成，可是分配工作不到一年，卻因“作風(fēng)問題”被退了回來。那個年代，作風(fēng)問題是大事兒。于是，二弟子背著處分被分配到一個窮鄉(xiāng)僻壤的中學(xué)教書，從此默默無聞直至郁郁而終。此事雖與宋屺無關(guān)，宋屺卻受了刺激，固執(zhí)地認(rèn)為弟子不教師之過也，愧為人師，發(fā)誓從此不再收任何學(xué)生。賀蘭靜霆便成了他唯一的衣缽傳人。
看完所有的資料后，皮皮終于明白為什么賀蘭靜霆的資料那么少。
他沒有上過學(xué)，一天也沒有。
?。贸遣⒉缓艽?，C城博物館也并不那么有名，專業(yè)背景如此顯赫的賀蘭靜霆卻悄悄地選擇了在這里定居，是韜晦之計嗎？
關(guān)皮皮靈機一動，撥了一個電話。
那邊，一個嬌滴滴的聲音：“皮皮呀?！?
“佩佩，”難得天下第一忙的張小姐有空，皮皮趕緊長話短說，“你認(rèn)得市博物館的人嗎？”
“等等，好像認(rèn)得一個，我給你查查看。”不過五秒鐘，佩佩報了一個號碼，“你找他吧，就說是我叫你來的。他在保安室，叫馮新華?！?
“嗯嗯，記下了，謝謝?！?
“沒時間聊天，我正在采訪。再見?！?
“哎——”
那邊的人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地掛斷了電話。
皮皮拔通了那個號碼，是手機。
“喂，哪位？”
皮皮報了佩佩的名字，那人口氣明顯熱情了：“您找我有事嗎？”
“是這樣，您認(rèn)識賀蘭靜霆先生嗎？”
“認(rèn)識，不過不熟。他是顧問，白天很少來上班?！?
“他通常是什么時候在博物館？”
“晚上七點之后?！?
“怎么，你們這里還有夜班??？”
“嗯，博物館的很多藏品白天都在展覽，想做研究就只好晚上來咯。這里好些研究員都是晚上上班的?！?
“能介紹我和他認(rèn)識嗎？”
“您是新聞單位的吧？”那人果然敏感。
“C城晚報?！?
“沒戲，他從不接待記者。”
“馮大哥，你幫幫我，好不好？”皮皮嗲聲了。這一招她是從衛(wèi)青檀那里學(xué)來的。別看衛(wèi)青檀人高馬大，聲如宏鐘，發(fā)起嗲來照樣能膩死人。
那人沉吟片刻，說：“這樣吧，今晚七點半你過來，我告訴你他在哪里，你自己想辦法認(rèn)識他吧。千萬別說是報社的，說了絕對沒戲了?！?
“好的好的！謝謝大哥！”
放下電話，皮皮把上午堆積下來的例行工作趕緊做完，下了班，到樓下便利店買了一箱八寶粥，扛著它氣喘吁吁地坐地鐵、轉(zhuǎn)公汽、坐輪渡、再轉(zhuǎn)公汽，來到陶家麟的寢室。在全體男生愕然的目光中，皮皮像碼頭工人一樣將八寶粥從肩上御下來，掏出書放到桌上，揮汗四顧，對著微微發(fā)窘的家麟燦然一笑：
“家麟，書在這兒，我有事，得馬上走了?！?
“吃了飯再走吧，什么事那么急？”
“我有采訪任務(wù)?？赡芤呀?jīng)晚了，得七點半以前趕到博物館?！逼てぐ堰@話說得很響亮，故意讓全寢室的男生都聽見。私下里，她總覺得像家麟那樣家世好、學(xué)業(yè)優(yōu)秀的男生作了她這個走讀大專女生的男朋友，有點虧了。在外人眼里，她再怎么努力也是個T湖大學(xué)的，跟C城大學(xué)不般配。豈知宿舍里的男生根本不在乎這個，大家都在搶著喝八寶粥。
“需要我?guī)褪裁疵?？”家麟問，拾起桌上的自行車鑰匙，“我送你去車站?！?
“不用不用，你好好學(xué)習(xí)，我過幾天再來找你?！逼てみB連擺手，急匆匆地要走。
家麟還是執(zhí)意送皮皮上了汽車。
兩人在車站里等了十分鐘，家麟忽然問：“皮皮，為什么每次你來，都走得那么急？”
“呃——”
皮皮啞然了。
這大約是第N次找借口逃離C大了?？傊?，每次一到校門口，看見那個球狀的巨型石雕，再看著上面幾個隸書大字：“團結(jié)、進(jìn)取、嚴(yán)謹(jǐn)、求實”，森森然就有了恐懼感。好像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，好像這里不歡迎她。還有，和家麟熟識的人總是問她是哪個系的，她總得解釋，她不是C大的，是T大的。然后她就盡量不提T大。著名的野雞大學(xué)嘛，誰提誰恥辱。
皮皮覺得自己比較慘：她畢業(yè)于C城一中，排名第一的省重點?？墒撬龥]什么可驕傲的，因為成績差。到了T湖大學(xué)，她成績好了，又沒什么可驕傲的，因為T湖大學(xué)太差。畢業(yè)到了人人羨慕的C城晚報，還驕傲不起來，因為她不是記者，只是行政人員。
總之，她到哪里都沒做過正牌。正牌是什么感覺，她一次也沒體會過。
這種怨念家麟是不會理解的。
就像她和家麟的人生，開始都是一樣的，漸漸就千差萬別了。
從幼兒園一直到初中，皮皮家與家麟家同住一個宿舍樓、門對門，住房面積與家庭收入幾乎完全相等。皮皮爸是優(yōu)秀工人、先進(jìn)工作者。皮皮媽在幼兒園里當(dāng)保育員。家麟爸在是廠里的技術(shù)員，媽媽是出納。
后來，家麟的父母因為都有大學(xué)文憑，漸漸升職。爸爸變成了廠長，媽媽跳槽進(jìn)了審計局，不幾年功夫，就被提拔成處長。他們搬到與皮皮家一街之隔的“干部樓”里。住房面積頓時比他們大了四倍。皮皮家還在用蹲坑和淋浴的時候，家麟的家里已經(jīng)開始用抽水馬桶和浴缸了。皮皮和奶奶同睡一張破舊的棚子床；家麟則有自己專門的房間，睡席夢思，床單被套每周換兩次。再往后，家麟爸調(diào)到工業(yè)廳當(dāng)廳長；皮皮爸卻下了崗，不得不每天四點半鐘起床，扛著一個大包，徒步到兩站路外的一條街上搶位置擺地攤賣雜志和盜版書。賣的雜志都不敢拿回來給皮皮看。
可是，兩家的交情還是很好。逢年過節(jié)，陶家會打發(fā)家麟過來給“關(guān)叔叔”拜年、送年貨。關(guān)家也會打發(fā)皮皮送一大籃子肉丸子、鹵牛肉和豆瓣醬回去。家麟的全家都愛吃關(guān)奶奶親手做的豆瓣醬，年復(fù)一年，樂此不疲。有一年家麟爸去俄羅斯考察三個月，知道那里除了魚罐頭和土豆就沒什么可吃的了，還特地來央求關(guān)奶奶做一瓶豆瓣醬帶去。關(guān)奶奶因此便一門心思地想用自己的豆瓣醬為皮皮開路，將她送到家麟家做媳婦。皮皮高中一畢業(yè)，奶奶就成日地在她耳邊嘮叨：“家麟這孩子多好啊。性情好，又知禮，能善待女孩子。皮皮呀，你若是做了他的妻子，以后可有享不完福哪！”
皮皮當(dāng)然喜歡家麟。十幾年中，她只和家麟伴過幾次嘴，連一場像樣的架都沒吵過。她們之間沒有起伏、沒有眼淚、沒有分離、沒有守候、沒有癡迷、也沒有激情——一切都是淡淡的。
可是，皮皮覺得，她與家麟的戀愛從三歲合伙偷餅干時就開始了。每次過家家他們都是夫妻。十歲的時候他們甚至討論過要生幾個小孩、看完《射雕》他們又認(rèn)定在水里淹死是最美的死法。家麟還向皮皮保證，雖然他動不動就挨媽媽的打，這輩子他絕不碰皮皮和他們的孩子一個手指。
四歲時的一天，家麟第一次把皮皮弄哭了。
原來過年的時候他收到很多壓歲錢，便向皮皮炫耀。皮皮一分錢也沒有，就哭了。為了安慰她，家麟只好把自己的壓歲錢交給她。
他還保證以后把每年的壓歲錢都交給她。
說話算話，壓歲錢一直交到皮皮二十一歲。皮皮不要家麟還不樂意，硬要她拿著，說這是傳統(tǒng)。
皮皮憎恨考試。尤其憎恨高考。
因為高考終于將他們分開了。
家麟以本校最高分進(jìn)了C城大學(xué)國際貿(mào)易系。一向被認(rèn)為是考不上大學(xué)的皮皮也考出了高于自己估計的成績，夠上三類本科?？墒牵悄觐^想上大學(xué)的人擠破腦袋了。在C城這個中學(xué)密集、競爭激烈的城市里，卡在線上的人多了去了，分?jǐn)?shù)夠了，進(jìn)不進(jìn)得了大學(xué)就全要靠關(guān)系。用本地的話說，要找人“遞條子”。
皮皮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為焦慮的一個夏天。
為了能遞上條子，父母把所有的親戚、親戚的朋友、三姑六婆、七爺八舅的門路都找過了。全家砸鍋賣鐵地買禮物，一家一家地求，一家一家地送——也就是些水果和煙酒，不名貴，人家也不當(dāng)回事，點了頭，都說不能保證。忙碌了一整個夏天，爸媽的臉全都黑瘦了，一條路也沒走通，一張條子也沒遞到。皮皮的檔案還是被三類大學(xué)踢了出來，進(jìn)了?？?。早知如此，何必忙碌？皮皮的成績遠(yuǎn)高于?？?，這回皮皮爸死活也不答應(yīng)讓皮皮讀她喜歡的新聞系，逼著她選了看似更實惠、更好找工作的行政管理。皮皮于是進(jìn)了T湖大學(xué)。
T湖大學(xué)與C城大學(xué)，一個是人人皆知的“野雞大學(xué)”，一個是全國著名的重點大學(xué)；一個在城北，一個在城南。一趟車坐下來，要兩個半小時。知道錄取消息的那天晚上，皮皮獨自傷心了一夜，知道自己和家麟不會像以前那樣天天見面了。
開學(xué)那天，皮皮報完道，提著行李沒精打采地往寢室的方向走。走著走著，面前一道陰影。她的肩膀忽然一輕，有人替她提起了雙肩包。
抬頭一看，是家麟。
皮皮呆住了。
那是一個炎熱的秋季，梧桐樹上蟬聲咶噪。熱氣一波一波的散發(fā)著。家麟背著光站在她面前，一手插著短褲的荷包，一手拎著沉重?zé)o比的雙肩包。修長的身影帶給她一陣短暫的清涼。
見皮皮半天不說話，家麟“嗨”了一聲，說：“皮皮，上次那個故事，你還沒講完哪?！?
那一刻，家麟真是帥呆了。
4
皮皮一次也沒去過C城博物館，雖然她從小就在這個城市里長大，倒是上學(xué)時候天天路過它。也不知道是什么派的設(shè)計風(fēng)格，整個博物館看上去就像一具棺材，狹長的方形，死氣沉沉的銀灰色。報紙上說，博物館曾經(jīng)過數(shù)次翻修，里面的裝飾和設(shè)施都極其考究，成了C城主要的對外窗口和文化標(biāo)志。
可是，小時候，皮皮的爸媽卻寧肯帶她去公園也不去博物館。還嚇唬她說，博物館里什么也沒有，就有幾具古代的棺材。后來他們又坦白說不去博物館的主要原因是那里廁所不好。清一色的坐式馬桶，很不習(xí)慣。
他們說得不錯。
C城博物館引以為傲的藏品正是戰(zhàn)國墓葬和漢代古尸。此外，還有豐富的青銅器和玉器。
天已經(jīng)完全黑了。輕雪無聲，悄悄灑落。皮皮從汽車上下來，狠狠地用圍巾將脖子又繞了一圈，看了看手表，八點整。馮新華正在門口的保安值班室里等她。
進(jìn)了大門，迎面撲來一團暖氣，一看旁邊的溫度計，二十六度。皮皮頓時覺得熱了，趕緊脫下圍巾和大衣。
不知是為了創(chuàng)收還是為了活躍地方文化，博物館在晚間開了很多少兒學(xué)習(xí)班：美術(shù)班、陶藝班、書法班、朗誦班、圍棋班等等、等等，各種層次的都有。孩子們從另一道門出入，嘻嘻哈哈、人來人往，加上一旁等候著的家長，十分熱鬧。
越過這道門便是博物管的行政區(qū)和庫區(qū)。幽長的走廊頓時安靜下來，淡黃的燈光灑在錚亮的地板上，足音跫跫，帶著回聲。在路上，馮新華介紹說：
“我們正在走向博物館的庫區(qū)。我是保安，希望你以人品擔(dān)保你不會亂碰館內(nèi)的東西?！彼噶酥嘎愤厰[放的一尊佛像說：“別看它沒放在展廳里，這個東西是宋代的。”
那是一個殘破的頭像，鼻子已經(jīng)不見了，驀然擺放在紅木支架上，有股罕見的滄桑。
“想當(dāng)年，紅衛(wèi)兵真是干了不少的壞事呢。”馮新華說道。
走廊上有幾間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，明亮的燈光從里面射出來。馮新華說得不錯，這里果然有夜間上班的研究人員。
過了一會兒，馮新華忽然站住，說道：“我已經(jīng)替你打聽過了。最近A省博物館和我們交換展出一批藏品，是明清時期的玉器。賀蘭先生這一周都在庫房里做研究?！獛旆狂R上就到了，進(jìn)去之后和他怎么說，想好了嗎？”
“嗯……我就說我是您的表妹，對古玉非常感興趣，想請教他幾個關(guān)于古玉方面的問題。行不？”
“嗯，這個主意不錯。”
皮皮接下來的打算是，她以T湖大學(xué)中文系學(xué)生會的名義邀請賀蘭靜霆去作一個古玉知識的講座。由于博物館與地方文化教育部門有著密切的合作關(guān)系，一般不拒絕學(xué)校方面來的邀請。講座結(jié)束之后，她會趁機對賀蘭靜霆說校報想對做一個簡單的采訪。校報發(fā)行量只有幾百份，相信賀蘭靜霆不會介意。至于這個采訪會不會“不慎”被外報轉(zhuǎn)載，那就不好說了。
經(jīng)過幾道煩瑣的安全檢查，馮新華帶著皮皮進(jìn)了庫房。
隔著一排巨大的收藏柜，他指了指不遠(yuǎn)處的一道人影，低聲說：“他就在那里，去吧?！?
不知為什么，皮皮突然有點緊張。她沒有馬上移步，而是躲在柜子后面觀察了一下。
從背影上看，賀蘭靜霆是個年輕人。外面那么冷，他只穿著件質(zhì)料很薄的亞麻襯衫，露出白皙的皮膚。個子有點瘦，卻不纖弱。他比皮皮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干凈，好像一塊被人摩挲多年的羊脂白玉那樣一塵不染。
庫房由一組一組的藏柜組成的?？臻g很大，當(dāng)中空出一大塊地方，擺著古式的方桌和圈椅。四周散放著幾組式樣典雅、做工考究的螭紋沙發(fā)。賀蘭靜霆坐在一張靠窗的椅子上，手拿鉛筆，對著紅木茶幾上的一只雕花玉杯，在素描本上輕輕地勾勒著。茶幾上除了玉杯，還放著一只小號放大鏡和一只雪茄煙大小的聚光電筒。
驀然間，皮皮又聞到了早上那股深山木蕨的氣味。她怔了怔，發(fā)現(xiàn)賀蘭靜霆的脊背忽地一凜，迅速從口袋里拿出一只墨鏡戴在眼上，轉(zhuǎn)過身來，看著皮皮。
不等他開口，皮皮趕緊說：
“晚上好，賀蘭先生。今天的雪真大啊！是不？只怕是這里百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雪了！想不到會在這里看見您。忘了介紹我自己，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學(xué)生，您的仰慕者，對古玉非常著迷。”
話說得太急，皮皮只覺唇干舌燥，不禁看了看賀蘭靜霆的反應(yīng)。
賀蘭靜霆毫無反應(yīng)。
關(guān)皮皮暗暗地想，如果這人摘掉墨鏡，一定很好看，一定不會像現(xiàn)在這個樣子，詭異而陰騭，嘴角微微一勾，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，半是挖苦，半是嘲弄。
她覺得，她很難把這個人與本年度的“文化十大好新聞”聯(lián)系起來。至少從采訪的角度來說，難度系數(shù)成幾何狀攀升，且不說這人究竟值不值得采訪。
可是，皮皮的夢想不能這么快就破碎了！
她雙眸一轉(zhuǎn)，俯身去看那只玉杯：“??！這只玉杯真精致！是漢代的嗎？瞧這圖案，是云雷紋吧？有這樣手柄的玉杯真不多見呢！猛然一看，倒像是愛爾蘭的啤酒杯。賀蘭先生，我 能請教您幾個問題嗎？現(xiàn)在有點晚，不是很打擾吧？您能給我詳細(xì)地解釋一下什么是新山玉，什么是老山玉嗎？還有，怎么確定一件玉器是古董而不是贗品？哦——您這放大鏡真小巧，多少倍的？可以收縮嗎？”
雖是熱熱鬧鬧的一頓開場白，皮皮卻被自己拙劣的演技嚇到了，有點懷疑是否真的能當(dāng)好一個記者。
賀蘭靜霆半天不發(fā)話，過了一會兒，才慢吞吞地問：“你是——”
“我叫關(guān)皮皮，T湖大學(xué)畢業(yè)生?！彼裏崆榈睾退帐?，“認(rèn)識您很高興，請多多關(guān)照！”
他們的手剛剛握上，關(guān)皮皮猛覺一陣惡心，見旁邊正好有只痰盂，便對著那只痰盂嘔吐起來。一面吐，一面道歉：“對不起，我想我是吃壞了東西……”
賀蘭靜霆默默地看著她吐完，二話不說，忽然快步將她拽出庫房，一直拽到自己的辦公室。
然后遞給她一杯水。
“……最近胃有點不舒服?！标P(guān)皮皮的臉都吐白了，為了完成任務(wù)，對著賀蘭靜霆強笑。
“現(xiàn)在好些了？”他不笑，不為所動。
“好，好些了?！?
“你一年掙多少工資？”
“呃？工資？”
“我們得談?wù)勝r償?shù)膯栴}?！?
“賠償？”關(guān)皮皮莫名其妙，“什么賠償？”
“你剛才是不是吐了？”
“是啊?！?
“你吐哪兒了？”
“一只痰盂?！?
“第一，那不是痰盂。第二，就算是痰盂，也是商代的痰盂?！辟R蘭靜霆冷笑，“你知道人的胃液對青銅器的腐蝕力嗎？”
“哦……”皮皮機零零地打了一個冷顫。可是她還是覺得反胃，便又低下頭來，四處尋找痰盂。果然又從桌旁的地上找到一個，正要吐，見那痰盂是鏤花的，底座閃閃發(fā)光，兩端還刻著兩條龍，好像是純金的，便生生將反胃的東西又咽了回去：“……請問，這個痰盂是什么年代的？”
“唐代的?！?
“這……這個呢？”她指著一個青瓷花瓶。
“元代的?！?
然后她看見辦公桌上有個大碗，大約是洗筆用的，形式樸素，估計不貴，便一把抱在手中。不料一秒之內(nèi)，那碗又被賀蘭靜霆奪了回去：“別動這個，這也是唐代的?！?
皮皮真的急了，跺跺腳，不顧三七二十一地對他叫道：“賀蘭先生！我要吐了。您得找個東西讓我吐！”
賀蘭靜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，說：“你為什么不直接吐在地上？”
5
在光潔錚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嘔吐，是件令人羞愧的事。
皮皮只得跑出去，到廁所里吐得昏天黑地。吐到最后，兩腿發(fā)軟，竟連站起來都困難了。歇息片刻，她扶墻而出，發(fā)現(xiàn)賀蘭靜霆在門外等著她。
然后，他一把將搖搖欲墜的她從地上拎了起來：“你還能不能走？我?guī)闳メt(yī)院吧?！?
“我……我在流血嗎？”她的頭一直垂著，很痛，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。
他將她打橫抱起，穿過一道懸著編鐘的長廊，從緊急出口下了樓。
皮皮仰頭向天，看見樓梯口外有個宣傳欄。很明亮的燈光射上玻璃板上。
里面寫著：
“C城博物館本年度先進(jìn)工作者……”
她看見了賀蘭靜霆的名字。
皮皮的心里立即跳出若干新華體主題詞：樂于助人、加班加點、兢兢業(yè)業(yè)、又紅又專……
見他衣著樸素，她本來還想說“勤儉節(jié)約”，賀蘭靜霆抱著她走向停車場，打開一輛車的后門，將她塞了進(jìn)去。
她把“勤儉節(jié)約”四個字從腦子里刪掉了。
汽車在夜間無聲地行駛。
皮皮在后座躺了一會兒，覺得好些了，坐起來，看了看車外，忽然一驚，問道：“你不是去醫(yī)院？”
汽車正向城外行駛。
“不是。”賀蘭靜霆淡淡地回答。
“那你去哪里？”
“我家?！?
“你家？為什么要去你家？”
“你不是要采訪我嗎？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皮皮狡辯，“我什么時候說過我要采訪你？”
“撒謊是一種能力，需要練習(xí)。”
讀過訪狼手冊的人都知道陌生男人的家絕對去不得，可是，鑒于自己寫了三年多的思想?yún)R報都沒被黨組織接納，皮皮認(rèn)為，陌生男人和陌生的先進(jìn)工作者，是有本質(zhì)區(qū)別的。
過了一會兒，皮皮忽然問：“既然你的睛睛看不見，你靠什么開車？”
“我什么時候說過我的眼睛看不見？”
“早上的時候?！?
“早上？早上我沒見過你?！?
“賀蘭先生，雖然你可能是訓(xùn)練有素，撒謊還是撒謊。”
他輕輕地哼了一聲，繼而無聲無息地笑了，“是的，我有日盲癥。白天看不見，晚上看得見?！?
嗯——皮皮心中微微有些詫異。她覺得一個人如果白天什么也看不見，多少會覺得有點痛苦，或者郁悶。可是她沒從賀蘭靜霆的話音里聽出一絲的落寞，好像他天生如此，不必遺憾。
“日盲癥？醫(yī)學(xué)上有這種病嗎？”
“就是夜盲癥倒過來?！?
“哦——”
“你覺得好些了嗎？”他又問
“沒有?！?
她怔怔地望著窗外。
雪早已停了。夜很黑，天空卻是暗紫色的。清輝中的一輪素月，好像一片懸浮在冰茶中的檸檬。遠(yuǎn)處的山巒飄著白霧，白雪裹住的樹枝閃著珊瑚般的熒光。汽車正在以一種意想不到的高速向城外的山區(qū)行駛，速度之快，近乎滑翔。關(guān)皮皮對這座城市非常熟悉，熟悉到好像這是自己的第二個身體。城市的中央滿布著餐館、酒吧、舞廳、歌劇院、體育場和名目繁多的娛樂會所，是欲望的中心。越過十幾道立交橋，到達(dá)城市的邊緣，燈光少了，車輛少了，一切迅速安靜下來。在那里，有販毒、有打架、有搶劫、有各式各樣的罪惡交易，充滿了恐怖。
他們先在一片曠野中穿行，漸漸走入起伏不定的山路，一道道的樹影巨獸般地?fù)溥^來，仿佛擇人而噬。
皮皮知道賀蘭靜霆正帶著她駛向本城最昂貴的住宅區(qū)：淥水山莊。里面有五十多座別墅分布在一座大山溫暖的南麓——是離城區(qū)最近的郊區(qū)，山上有溫泉、古松、森林、瀑布，山下有地鐵、咖啡館、植物園、高爾夫球場。所謂的人與自然的過渡帶，所謂的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山，都指的是這里。
汽車在環(huán)山公路上飛快地爬升，皮皮只覺頭腦陣陣昏眩。過了不久，忽然停住。賀蘭靜霆跳下來，拉開車門，皮皮的腳剛一落地，便看見一地亂雪，上面長滿了一叢叢漩渦狀的茅草。
賀蘭靜霆的房子居然是一套老式的四合院，朱漆的大門，屋頂?shù)娘w檐挑起來，鐵馬叮當(dāng)，風(fēng)鈴微蕩，半卷的竹簾，透著一縷微光。賀蘭靜霆一手摻著皮皮，一手掏出鑰匙，打開了一把古老的銅鎖。
“吱呀——”一聲，木門緩緩張開，里面是一個清靜的院落。當(dāng)中一道假山，兩旁種著梅花，被雪埋了一半。皮皮抬頭一看，天空是四角的，屋頂上滿是飄搖的枯草，說不出的清冷、說不出的蕭索。
皮皮打量四周，有點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。進(jìn)了客廳，卻又覺得沒有走錯。
客廳的擺設(shè)足以證明賀蘭靜霆收藏家的身份。
老式的家俱，四角包著銅皮。紫檀木的臺桌上擺著青瓷花觚。墻上的字畫墨跡莫辨、古意盎然。潔凈的橡木地板，打著閃亮的光漆。只有靠窗的一組赤色沙發(fā)與整個房間的風(fēng)格格格不入，像是剛從商場里買來的進(jìn)口貨。
皮皮在沙發(fā)上坐了下來，發(fā)現(xiàn)賀蘭靜霆的手中，不知何時，已經(jīng)多了一個蘋果。他很悠閑地坐在皮皮對面的沙發(fā)上，隔著花梨木茶幾，用一把鑲著碧玉的水果刀輕輕地削著蘋果。
還滿客氣的。
削著削著，賀蘭靜霆的手忽地一抖，手指被刀削出一道小口，血立即涌了出來。在蘋果上留下一道鮮紅的印跡。
他好像沒感覺到痛，繼續(xù)專心地削蘋果，姿勢非常優(yōu)雅。皮皮凝視著他的臉，覺得他的長相非常迷人，可惜戴著墨鏡，無端端地添了一臉寒氣，像總統(tǒng)的保鏢，又像黑社會的殺手。
印跡越沁越深，漸漸變成銅鐵般大小。
“你的手流血了?！逼てふf。
“嗯。”
他看了看蘋果，沒有介意，用刀將那沁了血的蘋果切成四半。
遞給她的那塊，偏偏帶著血跡。
可能他沒注意到吧。皮皮不想顯得太挑剔了，笑了笑，將蘋果放到嘴里，嚼了嚼，咽了下去。
她發(fā)現(xiàn)賀蘭靜霆雖一直低著頭，卻很注意觀察她。
“那么說，賀蘭先生，您是優(yōu)秀黨員?！逼てふf。
“別客氣，叫我賀蘭靜霆就好?！彼軠睾偷丶m正。
“賀蘭……靜霆，現(xiàn)在，我可以開始采訪嗎？”
“等等?！?
他去了廚房，端來了一只碟子和一套西式的刀叉，鍍銀的，泛著寒光。
皮皮愣了愣，問：“賀蘭先生，你還沒吃飯嗎？”
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九點了。
“沒有?！彼f。
“晚上你打算吃什么？”
賀蘭靜霆想了想，忽然放下叉子，說：“我能先帶你參觀一個地方嗎？”
“行呀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，我正打算參觀你的房間呢！我想知道著名收藏家的房間會是什么樣子！”皮皮笑瞇瞇地說。
“現(xiàn)在你覺得好些了？不想吐了？”賀蘭靜霆又問。
“完全好了，真是一陣一陣的?！?
“跟我來。”
他引著她穿廊度院，出了后門。
其實賀蘭靜霆的四合院就在這座山的最高處，離山頂只有十幾步之遙。院墻沿山而上，竟將包括山頂在內(nèi)的一大片地方都圍住了。
山頂有座八角小亭，亭邊有個巨大的石臺，圍著漢白玉的欄桿，往下是陡峭的北坡。
走到石臺上，賀蘭靜霆忽然問：“你喜歡這地方嗎？”
“還行，有點陰森森的?！逼てけ簧斤L(fēng)吹得打了一個寒戰(zhàn)。無端地，她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，禁不住看了看賀蘭靜霆，腿亦不由自主地發(fā)起抖來。
緊接著，她就發(fā)現(xiàn)石臺的正中鑿著一個井。
站在井邊往下看，里面沒有水，也不是很深。井壁是光滑的大理石，上面小，下面卻很寬敞。清冷的月光筆直地照下來，井底十分明亮。
里面什么也沒有，只有一把躺椅。
身邊的賀蘭靜霆依然散發(fā)著深山木蕨的氣息。
淡淡地看了她一眼，他柔聲說：“皮皮，今天晚上，你愿意陪我曬月亮嗎？”
那聲音充滿蠱惑，他的手亦不知何時已搭在了她的腰上。
輕輕一推，皮皮就掉了下去。
6
皮皮掉下去的時候并沒有摔著。因為她正好落在躺椅上，躺椅里裝著彈簧。
可是，當(dāng)她仰起頭來，看見賀蘭靜霆亦隨之翩躚而落時，就立即明白發(fā)生了什么事。腦中頓時閃出一幅老式偵探片的定格：自己赤身裸體地趴在井底，口吐鮮血，四肢散亂。話外音是刑警隊長木然的描述：“死者女，未婚，二十歲右左，身穿……”
她不敢想下去，眼見賀蘭靜霆尚未站穩(wěn)，毫不猶豫地出了手，向他身體的某個部位狠狠地踢了一腳！
面前人吃了痛，猝不及防地彎下腰去，重重地倒在躺椅上。
還沒等明白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，他的脖子便被皮皮緊緊地掐住了。
淫賊、色狼、殺人犯……
皮皮咬牙切齒地在心里罵，力道越來越大，手越收越攏，賀蘭靜霆掙扎了一下，便不動了。
原來，改寫一個偵探片也挺容易。不到三秒鐘，皮皮就由受害人變成了殺人者。
若不是月光很亮、井底很干凈、躺在椅子上的人不難看，皮皮幾乎要得幽閉恐怖癥了。
過了好一會兒，她才敢松開手，仍是心跳如狂。害怕賀蘭靜霆突然蘇醒，她用圍巾將他的雙手緊緊綁住，打了個死結(jié)，這才借著月光細(xì)細(xì)查看。
賀蘭靜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，胸口的扣子被她扯開了，露出一道白皙的鎖骨，有些瘦弱，卻散發(fā)著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氣息。
生怕再看他兩眼便會把持不住，再加之好奇心頓起，皮皮將他的眼鏡一摘，不尤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
其實賀蘭靜霆的眼睛和常人沒什么不同，安靜地閉著，也看不出什么特點?？墒?，皮皮覺得，摘掉眼鏡的賀蘭在幽微的月光下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氣質(zhì)，一種驚艷的感覺。
真是翩翩君子，溫潤如玉?？上浔炯讶?，奈何作賊？
皮皮在心里搖頭，探了探他的鼻息，又摸了摸他的動脈。
沒有呼吸，也沒有脈博。
她頓時慌張了，俯下身去聽他的心跳。
沒有心跳。
片刻間，皮皮出了滿滿一頭的冷汗。她一直以為躺在自己面前的賀蘭靜霆只是昏過去了。
不會吧！這位帥哥也太不經(jīng)扁了吧？她沒做什么啊，就是踢了他一腳，又掐了他一下，他怎么就，怎么就……死掉了呢？
一股涼意從她的腳趾一直爬到心臟，仿佛將心跳也凍住了。
皮皮對自己說，鎮(zhèn)定，鎮(zhèn)定。
沒錯。她遇到了色狼，她正當(dāng)防衛(wèi)。可是，皮皮并不想殺人啊。畢竟人都有犯錯的時候。何況，他還是位曾經(jīng)給國家做出過杰出貢獻(xiàn)的優(yōu)秀黨員。就算有罪，也罪不至死。
這么一想，皮皮立即替賀蘭靜霆找到了更多不死的理由：比如，從頭到尾，賀蘭靜霆也沒對她怎么樣，還很客氣地招待了她，替她削蘋果。比如，在井臺上，他只是輕輕地推了她一下。到時真要到警察面前，講都講不清，沒準(zhǔn)賀蘭的家人知道了，還要告她個“故意傷害”呢。
賀蘭靜霆那么有錢，打起官司來，她一定吃虧。皮皮的家很窮，律師肯定請不起……
這些當(dāng)然都不是令她心虛的最主要原因。
最主要的原因是，皮皮覺得，像賀蘭靜霆這種長相、這種事業(yè)有成的男人，想要哪個女人，似乎不必那么費勁。就算他不要，送上門來的也一定很多。而皮皮自己，則實在太平常、太普通了，賀蘭靜霆怎么會對她起覬覦之心呢？
按照這個邏輯往下分析，皮皮甚至覺得，剛才賀蘭也沒推她，只是碰了她一下，她太敏感，急于防范，身子一傾，就往下跌。——也許他并沒有什么惡意。
不敢再想下去，她趕緊給他做起了人工呼吸。
皮皮學(xué)過一點救生常識，當(dāng)下雙掌合攏，在“死人”的胸口上用力地按了三下，再對著他的嘴吹氣。
一連做了三組，每組十次，沒有反應(yīng)。
她以手握拳，用力地捶擊他的心臟。
沒有反應(yīng)。
皮皮的頭皮一陣發(fā)麻，冷汗?jié)窳艘簧怼－h(huán)視四周，她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更嚴(yán)重的問題：井壁非常光滑，憑她一人之力，絕對不可能爬出去。她也不能報警，裝手機的小包放在沙發(fā)上了。
這么荒涼的私人住宅，又在這高高的山頂上，大約經(jīng)年也不會有訪客的。
難不成，自己要和這個陌生人死在一處？
這時不知從哪里吹來一陣寒風(fēng)，陰慘慘的，一直冷到骨子里去。皮皮越想越怕，愈發(fā)不敢懈怠，不但不停手，反而干得更加賣力了。
一下、兩下、三下。
一直做了十一組，賀蘭靜霆的手指才突然微微地動了一下，緊接著，冰涼的嘴唇里呵出一絲暖氣。她再接再勵，繼續(xù)往里吹氣、按壓、又抬起臉來觀察他。
賀蘭靜霆的胸膛漸漸地開始起伏，卻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。
“賀蘭靜霆，你要是沒死，就說話吧！”
過了片刻，他眉頭一蹙，閉著眼，有氣無力地說道：“沒法說話，我受傷了?！?
皮皮松了一口氣，同時，立即提高警惕，提高嗓門向他喝道：“賀蘭靜霆，你這披著羊皮的狼！老實交待，剛才你想干什么？”
賀蘭靜霆反駁：“我什么也沒干?！?
“為什么把我推到井里？”
“不是說，你想了解我的房間是什么樣子嗎？這就是我的房間?！?
“那你也得好好說，干嘛要推我下去？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？”
“到這個房間，除了跳下去，沒別的辦法。你總之是要往下跳的，不如我?guī)湍阋话选｀?！噢！別踢我啦，我快沒有生育能力了?！?
“就你這壞蛋，還想生育！我讓你斷子絕孫！”
“好吧，你弄死我，我們雙雙死在這里。反正，沒我的幫忙，你是爬不出去的?！?
這話管用，皮皮立即不踢他了。
“解開圍巾，勒得我的手挺難受?！?
“呸！呸！休想！” 皮皮叫道。
他不理她，用口一點一點地咬開圍巾上的結(jié)，將松掉的圍巾一扔，扔到地上。
“別惹我，我練過武術(shù)，你不是我的對手！”皮皮想擺個架式出來，卻發(fā)現(xiàn)井底很小，躺椅又很大，余下的地方，根本容納不了一個人。
賀蘭靜霆輕輕地哼了一聲，說：“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？還叫武術(shù)？”
然后，他坐了起來，從地上撿回眼鏡戴上，開始一件一件地脫衣服。
皮皮愣了愣，傻眼了：“你……你干什么？”
“脫衣服，月光浴。”
“這么冷的天，你也脫嗎？”她趕緊捂住眼睛，又將手指露出一道縫隙觀察他。
“不算冷?！?
“你……你多少穿一點兒吧！”皮皮的聲音幾乎是乞求了。
“為什么？”
“我……我是女的，男女有別……”
“你剛才那么踢我，我現(xiàn)在差不多也算是個女的啦?！彼肓讼耄坪跤X得這是個合理的要求，說，“好吧，把那個浴巾遞給我?！?
順著他手指的方向，皮皮發(fā)現(xiàn)躺椅的下面有個小柜子，她從里面拿出一條雪白的浴巾遞給賀蘭靜霆。他轉(zhuǎn)身過去，用浴巾圍住下身，然后，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，曲肱而枕，舒展著一雙修長的腿。
月光淡淡地灑下來。
空氣很冷，躺椅上的賀蘭靜霆看上去渾身冒著白氣，好像在練某種內(nèi)功，又好像在洗蒸汽浴，一副怡然自得、愜意無比的樣子。
皮皮面紅耳赤地斜睨著，遐想聯(lián)翩。
過了一會兒，她猛然想起自己這次來淥水山莊的真正目的，不就是要采訪這個人嗎？現(xiàn)在兩人獨處一室，走也走不掉，真是大好的機會啊！
皮皮趕緊掏出口袋里的錄音筆，問道：“賀蘭先生，請問你為什么要月光?。俊?
賀蘭靜霆沒有回答，嫌她很吵，又不便發(fā)作。過了一會兒才說：“不為什么。一種愛好，一種習(xí)慣?！?
搞新聞的人見怪不驚，狗咬人不是新聞，人咬狗才是新聞。月光浴沒什么新聞價值，充其量也就是一種養(yǎng)生運動，跟冬泳差不多。皮皮站累了，只好坐到他身邊：“那么，你要曬多久？”
“一晚上?！?
“一晚上？！”皮皮立即跳起來抗議：“那我怎么辦？難道要我在這里陪你一晚上嗎？”
不知為什么，也許他太容易被打倒了吧，皮皮并不害怕這個人，反而覺得今夜發(fā)生的事很有趣。
“要是不愿意，你就自己想辦法出去吧。”他說。
“賀蘭靜霆！”
“叫我也沒用?！睉醒笱蟮穆曇?。
“看來你真是不想生育了！”皮皮又要向他揮拳，冷不防被他一拉，拉到躺椅上和他并排躺了下來。耳畔傳來緩緩的聲音：“為什么要急于出去？你不覺得今晚的月光很美嗎？山上的蠟梅很香嗎？還有遠(yuǎn)處風(fēng)吹孔穴，草木折斷的聲音……
“積雪初融，春泉涌動的聲音……”
“鼴鼠飲河、冰層破裂的聲音……”
“水獺做夢、流星滑落的聲音……”
“天籟如此動人，你應(yīng)當(dāng)珍惜這美妙的一刻，和我一起躺在這里，靜下心來，細(xì)細(xì)品味?！?
“哦……”皮皮神思飄渺了，被那如夢如幻的聲音蠱惑了。
夜半更深，寒氣逼人。皮皮雖然穿著羽絨襖，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冷戰(zhàn)。握著錄音筆的手，幾乎凍僵掉了。
她吸了吸鼻子，發(fā)覺自己的手忽然被賀蘭靜霆握住了，十指扣攏，一股融融的暖意從指尖傳了過來。
他們的臉幾乎是挨著的，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，皮皮想轉(zhuǎn)過身去，卻被他拽了回來，心不禁砰砰亂跳。
“你怕我？”他忽然說。
“不怕?！?
“我可能會吃了你。”
“怎么吃？”
“先從腳趾頭吃起，”他看著她，臉上浮出一抹幽深的笑意，“等快吃到頭頂?shù)臅r候，我會問你疼不疼。”
皮皮咯咯地笑起來了。笑到一半，又覺得頭皮發(fā)麻，渾身直起雞皮疙瘩。
他們并排地躺在椅子上，看著圓溜溜的井壁，看著天上的月亮。
過了一個小時，皮皮不耐煩了：“這井里有什么好呆的？多無聊啊。”
“很遺憾，確實沒什么娛樂的東西。”賀蘭靜霆說。緊接著，他想起了什么，又道：“等等，我有一個短波收音機，你想聽嗎？”
他的手動了動，從躺椅下面拿出一個很小的收音機，打開開關(guān)，放出古典音樂。
皮皮接過收音機，將波段擰來擰去：“我看看有沒有夜間談心節(jié)目，以前有個‘潘多拉心理話’，F(xiàn)M1097，我挺愛聽的?！?
“不行，我得聽音樂。談心的節(jié)目很吵?！辟R蘭靜霆一把奪過來，擰回原先的頻道，降E大調(diào)小夜曲。
“這個臺的音樂全是降E的，主持人真是有病呀有病。ABCDEFG，那么多調(diào)，他偏愛聽這一種，還放個不休，真是吃多了撐的。”皮皮不甘心，在他耳邊使勁地嘀咕。這個牢騷可不是皮皮發(fā)的，是皮皮以前一位音樂系的室友發(fā)的。作學(xué)生的時候，她也是天天與短波收間機為伴。
賀蘭靜霆不為所動，態(tài)度堅決：“我就愛聽降E調(diào)的?！?
“行，我讓著你。”皮皮大度的放手，“我比較喜歡有道德優(yōu)越感?！?
“不不，我也喜歡有道德優(yōu)越感?！辟R蘭靜霆說，纖長的手指一撥，傳來女性頻道獨有的聲音，柔情萬千，如春雨綿綿：
“——現(xiàn)在我們來接聽一位來自杭州的聽眾，王小姐，你好。我是潘潘，這里是FM1097，潘多拉心理話。剛才我們談到了女性之間的友誼，似乎是和男性很不相同的。王小姐，你想和大家分享你的經(jīng)驗嗎？……”
這個欄目充斥了最最無厘頭的心理學(xué)八卦。賀蘭靜霆恨不能用手堵住耳朵。皮皮心里一陣竊笑。
聽了不到十分鐘，賀蘭靜霆就打起了呵欠，似乎想睡了。他微微地翻了一個身，側(cè)著臉，對著她。
啊啊啊，這可不能睡著了呀。皮皮連忙打開錄音筆：“賀蘭先生，現(xiàn)在我能采訪你嗎？”
“不能?！?
“為什么？”
“鑒于你剛才的行為，你已喪失了這次機會。”
“那么，賀蘭先生，送我回家。”
“再過兩個小時?！?
“我現(xiàn)在就要回家！”皮皮的嗓音提高了八度。
“請便，”他指了指井口，“我建議你光著腳爬，爬上去的可能性比較大?！?
“你……你不幫我？”啞然了。
搖頭，聳肩，很遺憾。
皮皮本已經(jīng)坐了起來，聽了這話，又“砰”地一聲倒在躺椅上。她今天也很累啊，現(xiàn)在都疲倦得睜不開眼睛了：“好吧，我睡了。我早八點整上班，記得七點半叫醒我?！?
說罷，將他身上的浴巾一拉，搭在自己的身上，“浴巾我得蓋著，我冷?！?
他愣了愣，意識到自己一絲不掛，臉居然騰地一下紅了：“那，那我怎么辦？”
“我怎么知道？”
“我用你的圍巾好了?！彼捌鸬厣系膰恚瑖∽约旱难?，又怡怡然地躺了下來。
皮皮無語了，恨恨地睡了。
半夜，皮皮醒過來，天外的月光依然清冷，賀蘭靜霆依然睡在她的身邊。曲著身子，緊緊貼著她的羽絨襖，埋著頭，睡得很熟。
她忍不住又有一點好奇。從小到大，皮皮從沒有看見過男人的身體。就是家麟，十幾年來，她也只在下暴雨的時候接觸過一次。此后，從碰碰指頭到牽手都經(jīng)過了漫長的六年。
所以，機會難得，免費的生物課，皮皮低頭下來，將他的身體細(xì)細(xì)地研究了一下。
嗯，還行，難得的標(biāo)本啊……
月華如練，星光熠熠。皮皮發(fā)現(xiàn)賀蘭靜霆的頸子上掛著一塊形式奇特的古玉，一頭是圓的，鏤空雕著花紋。一頭是尖的，微微上挑，好像犬牙。皮皮暗暗地想，戴這樣的玉，會舒服嗎？那么尖，會不會戳到自己？不過，那玉質(zhì)料極佳，潤如雨過天青，在月輝中泛出一道清涼的幽光。
皮皮醒來的時候，天已經(jīng)亮了。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合衣睡在一張很舒服的大床上，連鞋子都沒有脫。
她走到客廳，發(fā)現(xiàn)賀蘭靜霆沐浴一新，西裝革履，正在戴手表。
“如果想洗澡的話，你可以用我的浴室?！彼f。
“呃……不了?！?
她有點訕訕的。自己到洗手間去胡亂地洗了一把臉，漱了漱口。
“我送你到地鐵車站。”他站了起來。
這回，他的手中有一根盲杖。他果然什么也看不見。
出門的時候皮皮記住了門牌號碼：閑庭街56號。
他將盲杖拿到手中，卻沒怎么用，神態(tài)也不像瞎子那樣猶疑。
“別送了，我自己可以走?！?
“下山的路很長。”
他們并肩走了一段，賀蘭敬霆一直默默地跟著她，不緊不慢，神態(tài)從容。
“我不相信你什么也看不見，至少可以看見一點光吧？”皮皮說。
“什么光也看不見?！?
“那你晚上的視力是多少？”
“1.5?！?
“這么說，其實你晚上是不必戴眼鏡的?！?
“嗯?！?
“那你為什么又要戴？不麻煩嗎？”
“不麻煩，習(xí)慣了?！?
到了車站，皮皮掏出車票正要和他告別，遲疑了一下，忽然壯著膽子問道：“賀蘭先生，你……是人嗎？”
驀然間，賀蘭靜霆的眼角浮出一道笑紋，笑紋迅速隱去了。他低頭沉默了片刻，好像在思考什么才是合適的答案。然后，抬起頭，淡淡地說：
“我不是人，是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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